《四个春天》是一部以真实家庭生活为背景的纪录片。15岁离家,在异乡漂泊多年的导演以自己南方小城里的父母为主角,在四年光阴里,以一己之力记录了他们的美丽日常。在如诗的乐活慢生活图景中,影像缓缓雕刻出一个幸福家庭近二十年的温柔变迁,以及他们如何以自己的方式面对流转的时间、人生的得失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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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四个春天》之前,想说说金马最佳影片《大象席地而坐》,以及杨明明的《柔情史》。
胡波的丧,杨明明的撕,几乎是豆瓣小组父母皆祸害的冠名电影。两部电影里的原生家庭,都令人感到恐惧和绝望,是浓墨大写的底层互害。从社会新闻,到身边亲历者,屡见不鲜。
作为纪录片的《四个春天》,跟它们同步发生,却完全不一样——不一样到会让许多人怀疑:陆庆屹的父母,是不是在儿子架设的镜头前表演。陆庆屹是不是进行了有计算的加工,剔除掉糟心不堪的,只留下和谐幸福美好。
奇怪的问号,看片过程中冒出来的质疑心理,随着第一个春天的落幕,第二个春天的开始,慢慢消除了。
原来,所谓的《四个春天》,就是北漂的陆庆屹,春节返回贵州独山,跟许多人那样,回家、过年,起床、吃饭的四个年头。显然,以私影像出现的这部电影,也可以叫做《生活而已》(魏晓波纪录片作品)。
私电影,或私影像(它们当然可以被公开放映)。顾名思义,就是切入到创作者最亲密的人际关系中,比如父母,妻儿,或者恋人。日本的原一男和河濑直美,都是这个领域的大神,神到我自认经受了中国纪录片的诸多考验,依然看得目瞪口呆:这些人,实在太敢拍了!少女时代的河濑阿姨,拍婆婆摘花种豆。镜头直接快要贴到了婆婆脸上,看清楚每一道皱纹的故事。老人家都得打趣说,靠太近了,不好意思。
《四个春天》的出现,让我想起来自东瀛的家庭录像私电影。然而,它经过了精心的剪辑和声音后期,加上陆庆屹本人苦练的平面摄影功底,作为纪录片的《四个春天》,不仅要比之前一系列出现在中国电影院,题材致胜、豪取票房的纪录片来得好看,甚至比剧情故事片,会更具有原生的美感。同时,被许多人挂在嘴边上的故乡啊,风物啊,极少见的,出现了一部不声不响、埋头拍摄了许多年的纪录片里头。光是迷人的家庭日常、熟悉的餐桌和故乡的氛围这几项,就值得你去电影院看看。
纪录片的创作,会随着时代变化,发生改变。多数观众习惯了专题片,鲜少接触独立纪录片的同时,会对《四个春天》感到新奇(尤其是出现在电影院),其实,这非虚构的私影像,很早就在日本发生。
同样,作为拍摄者的陆庆屹,与被拍摄的父母家人,他们也知道机器的存在。久而久之,当拍摄对象意识到镜头,又忘记镜头的时候,彼此之间不存在隔膜时,《四个春天》所收录的素材,就变成了源源不断的生命河流,不时有激荡而起的水花,摇曳摆动的水草,腾跃而出的大鱼。
突然陷入变故和沉默的第三段,《四个春天》开始加入一家人在二十年前就开始保留下来的家庭录影,伴有文案或解说,并由父亲配上音乐。并非出自陆庆屹之手的陈旧影像,却在第三个春天,爆发了强大的情感冲击力,迅速告诉着观众:电影,或者影像这门艺术,它到底意味着什么。
陆庆屹的最初构想,肯定不包含第三个春天的故事。当变故到来,这也推翻了导演单纯只是想留念,或者囤一堆硬盘素材又不知从何下手的烦恼,催促他,要去完成什么——哪怕是单纯的仪式感,对自己的人生施压。
反过来,先入为主的观众看法,也会在第三个春天时候被推翻。那些你看过、听说过,亲身或不曾经历过的生命体验,融入到你的世界里。虽然说来说去,要讲的,不过是人生而已,没什么大道理。
《四个春天》的影像,最开始只用来保存共同度过的家庭时光,吐露对父母或家乡的思念之情。但就像是枝裕和讲自己的《幻之光》,主人公向别人传达了内心的哀伤,又体现人的坚韧与美丽。当陆庆屹选择隐匿自己,承担这一功能的主角,就只能是父亲母亲。而这种冷冰冰的说辞,也始终不如人伦之情的活动影像,来得直观。
许多纪录片拍摄者,可以把镜头对准一切难以搞定的对象,但要他们调转镜头,对准自己或者亲密家人,就很难保证不会有情感上的伤害。就像开头,关于得奖不得奖的说法,纯粹是一己之私,更多是我内心的不安与恐惧,家人是否可以,比导演来得强大。就像我在书上读到这样一段话:母亲拥有丰沛情感,但感受幸福快乐同时,也会比常人遭受多一倍的悲伤痛苦。
不可否认,我在这样的评述过程中,强烈带入了自己的看法。正如有人会被贵州风味的家庭料理和地方佳肴所吸引,又或者像1996年生的小徐同学那样,把整部电影,当成一部相亲片去调侃看待。幸福是相似的,不幸却各不相同。我知道,人在面对死亡,面对家庭的喜怒哀乐,会有不一样的看法。我很惊讶地看到,在第三段故事中,摄像机并不避讳,去拍摄服丧的家人。他们只有沉默,还有那听不清词的丧歌(正是《冥王星时刻》所寻找的)。第三个春天的沉默,晦暗与情感凝重,道出了难言的生之多艰。中国人,很少能记住三代以上的亲属,对于成长或者陪伴的亲人,一旦割舍道别,难免会有切肤之痛,正如每年,一个春节,总能唤醒相似的生命记忆。
当陆庆屹冒出要完成创作的想法,对摄影拍摄的思考(机位、角度、构图),也令整部电影,不乏美感。甚至对比《日常对话》,它来得更加随心所欲。父亲姐姐拍摄的素材(印象最深一段是配了钢琴曲《水边的阿狄丽娜》),参与到电影成片当中,也仿若李珞《河流与我的父亲》的文艺实践版。
《四个春天》的成功,或者说这部纪录片的完成,其实是陆庆屹一家人,一直有保存和记录家庭影像的传统(片中最早出现的素材是1997年),加上知识分子的文艺情趣,人物鲜活不拘谨,张口都能来上一段曲——已经是很少见的中国家庭,能保存如此乐观达然,不为生活生计所挤压的天伦一面。总而言之,《四个春天》是家庭录像在这个时代,这个国度,所能做到的极佳案例。
它是一部好电影。
这不算是一篇合格的影评,只是我想要把自己的这种心情记录下来。因为看一遍根本就不够,那些动听的歌曲、话语也记得不够,好看的画面也很快模糊了。但我想说这是值得一直被收录着,每一年都可以拿出来看一遍的片子。
如果不是豆瓣我也不会知道这部片。和多数的人一样,因为注册豆瓣关注了导演,同时关注的豆瓣作家,友邻,大家不约而同地都在提这部片,好评如潮。但我有时反骨很重,仿佛每个人都说好的,我偏不想中意。我保留了好奇和怀疑,并在没看电影之前,刻意没有去看任何一篇影评,不喜欢被代入。
但纵使如此,在豆瓣广播中,我已经大约知道它是怎样的中心了,而“跨越山海,勿忘回家”又如此蛊惑有力,我必须得去看一看,作为豆瓣人支持豆瓣出来的导演是必须的。
看的前一晚我就和安爸说,要带两个妹妹去看电影,提了这部片,他一听说纪录片就满口否定,并极力推荐海王,我们俩的爱好一向差很远的。但我当然是不听的,一查票,发现离我最近的万达影城根本没排片,只有海印又一城的IDC电影院有。果真如此,好片都不叫座(在潜意识里我已经认定它),我心里很是不平。
第二天两个妹妹,从深圳和中山分别过来,都不能过夜,下午就要各归各家。相聚不过短暂的几个小时,除了吃饭再去看个电影也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了。而我的私心又很怕这部片会下线,便跟小妹说去看电影,问她想看什么,她说不知道,转而问我,我当然推荐了四个春天,很怕她不感兴趣,好在,她品味不错。如果是大妹先来就肯定说不要看,但我们决定的时候她还在开车赶路。
等她来了,把东西放到家中,就匆忙开车去商场。去之前我有想过,会不会被我们包场。而大妹也果真说会不会把她看睡着。但当我站在放映大厅门口等她们去洗手间时,却已看到有一个小哥哥进去了,等我进去时,他是全场的第一个。我们三坐定后,陆续进来个年轻姑娘,和一对夫妻,对此我的想法是,难道是豆瓣人?
开场就吸引了我妹那个吃货,是陆妈在熏腊肠,真漂亮。随后就是一系列过年的准备,写对子,吃年饭,拜祖等场面。对,整部片子拍的就是一家人的四个春节团聚的掠影而已,在冬天,湿滑粘滞的土路,暗沉的街道,灰蒙蒙的天空和并不好看的建筑,可却有我们心中最熟悉的生活片段。
拍摄的对象就是饭叔一家五口:陆妈妈,陆爸爸,大哥,姐姐,而饭叔是拍摄者不常露镜。
陆妈妈真是无比地爽朗可爱,超喜欢笑,笑起来咯咯地。然后就传染了我们,惹得我们也一直跟着后面吃吃地笑。一看陆妈妈笑,我大妹就说跟我们那边老人笑起来一样,看到他们去摘蕨菜,做菜都要讨论下这是什么,我们那里有没有?陆妈妈当然像所有的妈妈一样,总是最忙碌的那一个,但又不止于如此,因为她的忙碌并不止是围着锅灶那么简单,她跳舞,歌唱,随口就能讲些动听的话,教育子女要居安思危,不要失去生活的能力。看得我们的心总是热乎乎的。
而陆爸爸一笑,我就觉得真温柔真细腻啊,很喜欢对生活很温柔的人,陆妈妈说他看到燕子来了就兴高采烈,又说: “我喊你爸少高兴一点,到时候这些燕子一走,心又灰几天。”
后来养蜂又是,吃完饭匆忙撂下饭碗就说去看下蜜蜂,陆妈妈说:“简直是去看初恋情人。”他蹲在那看,蜜蜂嗡嗡,有些都飞到耳后,他马上像孩子一样站起来说:我不惹你了。看到什么欢喜都忍不住说句:哉哟,好玩的。
他们虽已不惑却仍然童心未泯,甚至相当文艺。他们极热爱这生活,一花一草,风吹云动,燕子回巢,麻雀叽叽,什么都觉得有意思,什么也都想去尝试,也并不古板。吹蒲公英,拿着金银花深嗅,关心燕子的来去,蜜蜂的冷暖,仿佛他们身上从无苦难沉重,他们饱足的精神追求,足以感动任何人,也叫我为之汗颜,从而也使得影片的整体那样鲜活动人。
但从影片中了解到他们并不是富足的家庭,供养了三个大学毕业的孩子。在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是拮据而窘迫的,陆妈妈说,结婚后,还债还到了95年。如果换成我们,想一想,这是个什么概念。
后来陆续有了哥哥陆庆松,姐姐陆庆伟的出场,哥哥像所有不善言辞,沉默隐忍的中年男人一样,话不多,存在感也并不强,直到后面姐姐生病,他去抱姐姐安慰她:不要怕我们都在这里陪着你。后来姐姐去世,他痛哭,我泪奔。后面我才知道,好像哥哥是清华的高材生,但不知为什么,他们一家都是朴素的很,不骄矜。
而姐姐的出场好精彩,一开拍就是她在吃,妈妈说把她饿坏了。后来是她说起火车上有人说她是80后的事。对方问她怎么跑东北去了,她说上大学,你没上大学?对方答:我和你们的年代不同了。姐姐问他,你哪年的?他说68年的。妈妈笑着说,比你还小四岁。然后姐姐又逗他,问他一旁的陆庆屹和她长得像不像?对方回答:你们挺有夫妻相的。
这一段逗得全场大笑,也充分地反应出她十分有趣,后面她给外公上坟的亲戚拍视频,解说词也显得她是非常诙谐幽默:爸爸,戴着赵本山的帽子….
通过爸妈的话语知道她生了一场重病,可谁也没有想到在第三个春天她就走了,那么快。不禁让人想到了红楼梦中黛玉葬花的那句词: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但好在她能魂归故里,有至亲替她收骨埋尸,在父母身边也不会寂寞。
不知是不是巧合,饭叔后面拍摄的爸爸找到姐姐唱歌的那个视频,好似一曲成谶,正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就这样风雨兼程。让人无限感慨。
电影前面的基调都非常平缓而舒展,虽是隆冬,但一家人说说笑笑唱唱,却温暖地很。可是姐姐的死,让我们一下觉得有什么砸了下来,离别竟是如此决绝,沉重,突然。前面我们姐妹还在小声讨论着,突然都安静下来了,小妹在擦眼泪,大妹找纸巾给我,三个人默默垂泪。
我的大妹(三舅家的)现在已是两个娃娃的妈妈,当看到片中姐姐的儿子佟庆跪在棺材上大喊三声妈,我心上对旁边的大妹充满了怜惜,她是三岁就没有了妈妈的,我想那一刻她的心情应该极为复杂。
好在片子根本没有刻意去渲染悲伤,也没有过多去捕捉那些画面,而两个老人也没有被打击地伏地不起,而是用他们以往的乐观豁达的心态,慢慢地一点点地接受着恢复着,重新把快乐拾起。
这片中,真的都是极为琐碎,寻常的的一些生活片段,春节了去上坟,有人给陆爸爸送腊梅,他给花浇水,陆妈妈摘花椒,做卤肉,分送给各个亲戚,以及去看生病的92岁的二伯。但因为他们那么有趣、鲜活,乐观,温柔,彼此之间又有浓厚到化不开的爱,让人一点都不觉得寡淡。而天台上那一大蓬黄色的花啊,真是极美。
一个家庭,无非是伴侣之爱,父母子女的爱,手足之爱,陆家一家人给我们很好地做了榜样,让我一边看,一边羡慕不已。
父母的爱是,陆妈妈笑着拿出做好的婴儿虎头鞋说,媳妇还没找到,妈已经把娃的鞋整好了(当然是变相催婚了,哈哈)。是不管多大了,还崽啊崽的叫唤着。在送别时还要帮着拎包,是要倚门凝望着背影不舍得离去和永远都会湿掉的眼眶。是后来爸爸妈妈去姐姐的坟头,陆妈妈用手整理着坟,好像在给姐姐整理衣裳。那坟头里埋着姐姐,便犹如自己的崽。他们自然地和她对话,在旁边种菜种花。
夫妻间的爱是从陆爸爸无比郑重地说:“一切都准备好了,只等待你的同意,明天结婚”开始的。是并不能简单用一句“少年夫妻老来伴”来形容的。他们是真正的灵魂伴侣,琴瑟相调,默契十足,爱得十分久也十分细腻,是浪漫而深情的。
虽然通常是老了都会越来越依恋对方,但看陆爸爸他自然而然地就要去喂东西给陆妈妈吃,给她戴帽子,两个人彼此说一句话就要笑半天的。而当金婚时,姐姐怂恿他们喝交杯酒,陆妈妈说:你看他,看都不看我一眼的。也还是带着小女孩热恋时的娇憨的,这是演也演不来的。让两个人拍照片也是,认真地很,但又极其默契。
而姐姐走后,陆妈妈担心自己若离去,独留陆爸爸一人怎么办,她鼓捣着中药,跟孩子们说:我能陪他几天天算几天,陪他一年算一年。她高兴地讲爸爸说的话:我的儿女们都很优秀,老婆也很漂亮,要是能抱个孙子(又催婚了),人生足矣哦。
而片中,父母亲人唱得歌,不知道是刻意选择还是自然为之,简直想让人跳起来鼓掌,第一下听到“人无艺术身不贵,不会娱乐是蠢材”真是极为震动,而后来看到他们随口就要唱歌,吹笛子,拉琴,起舞,听音乐,便觉得生活就该是如此啊,我何必如此忧虑。
有一个片段让我内心极为触动,是饭叔拍摄父母两个在同一时段在两个房间的画面,父亲在唱歌,母亲在另一边踩着缝纫机,和谐而宁静,却又有梦幻的美丽,劳作和娱乐融入一体。
看影片的过程中,我不止一次地在心中慨叹,这是多么好的一家人啊!敏感,细腻,温柔,文艺又有童心,随口一句话都显得很动听,比如看到风来了,陆妈妈跟陆爸说:你看风又来了,树影婆娑的,左摇右摆的。妹妹说,难怪他们的儿女都如此优秀。而我觉得不光是优秀,更是因为拥有那颗善感的心,对万事万物由衷地欣赏。
我也极喜欢风,但也只是默默地喜欢,如果有人能共赏就好了,所以看着他们一家人,爸爸拉琴,妈妈唱跳,大家一起唱歌,就觉得真是羡慕啊,这样的话,这世间多苦也不觉得无法支撑了。
最后的一个片段极搞笑又极接地气,仿佛就是我爸妈的对话,或是我和先生的对话,让我笑得眼泪出来了。是哥哥教他们俩玩微信,妈妈恍然大悟地说:那微信的目的是网上银行。大家笑了,说,不是,是交流。然后爸爸妈妈两个学着互发语音,妈妈说着说着就搞笑起来,说:“那我以后不用求你去交费了。”爸爸听到后,在一旁笑到不能自持说:“算了算了,不讲了。去了那么多钱,还讲我这样那样的。”
看完后,久久地心情不能平静,带给我的感触可以说太多太多,而事后我跟两个妹妹说,你们俩要感谢我吧。而在看完片的当天晚上就接了一个项目,让我接下来的十几天都要忙到焦头烂额,但我还是忍不住要花时间把这些感触记下来。
片中陆爸爸说:每天至少为家多做一件事。大家都去尝试吧。
最后祝陆爸陆妈身体健康,常相伴长相伴。 感谢饭叔能让我看到这样好的片子。
四个春天就应该看四遍,一个春天一遍。
我从没想过自己会在一年内把同一部电影看上四遍,直到遇见《四个春天》。它与我的2018年联系得如此密切,以至于几乎重构了我的生命体验。
第一遍看是年初在27院儿,那是尤伦斯首映后的第二场试映会。那个时候电影在豆瓣上已经开出9.2的高分,饭叔在广播里说对声音做了一些调整。因为来晚了,我只能站在整个放映室的最后。那天也是我第一次见到饭叔,我觉得他好像没法像其他导演一样做出强有力的个人阐述。他给我的印象是:腼腆,心思细腻,但不善言辞。而日后的交往,让我必须给他加上一个特征:特别容易动情。
后来我才得知制片人也是在这场放映中看到成片,继而引入更专业的团队对电影进行调整,再然后,就是《四个春天》入围FIRST青年电影展的消息。因为做志愿者,我在FIRST组委会提前看了第二遍,那时电影已经接近于现在的模样,加入了一些字幕标注,以便于让观众理解故事的时空。
第三遍看是在八月底,FIRST拿奖后,金马奖入围名单公布前,北京的一场点映。我终于第一次在电影院里看到了DCP的版本,片末多了近两年饭爸饭妈的最新影像。大银幕确实会放大一些技术上的瑕疵,但依然不妨碍我对它的喜爱。我明白,《四个春天》是一部经得起重温的电影。在熟悉了人物与故事、对电影没有期待之后,它仍从情绪上牢牢抓住了我。片子反映出的生死观和朴素情感,使我不止一次回望自己的家庭,思考自己与家人的相处方式。
在饭叔生日的后一天(也是电影开启路演的后一天),我把它看了第四遍。在片末的“天使”鸣谢名单里,我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它依然生机盎然,一再突破我的心防。我好想在过年前,在老家的小镇电影院组织一场放映会,请来我的亲朋好友,带他们欣赏这部温暖我一整年的影像。
雪莱那句脍炙人口的诗,太适合作为这部电影的宣传语: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所有电影都是在剪辑台上最终诞生的。但是对于纪录片而言,剪辑的重要性和决定性更为凸显。因为它直接反映出素材的选取,进而体现电影的架构,背后是导演对拍摄对象的理解。
《四个春天》最初的版本是120分钟,后来在专业剪辑的指导下剪到105分钟。按制片人的说法,时空被压缩了,但信息量是增加的。印象中,做出的调整大约集中在非叙事空镜和人物状态,比如父亲展现才艺的蒙太奇段落,穿插院落里的自然风物,使诗意的浮现更加自然。而为姐姐特意加上的那段回溯,则更倾向于商业片构建情感的考量,我对这种方式持保留意见,但在影院环境中能感受到那个片段对声音的细腻处理。
是的,声音,对声音的加强使《四个春天》有了电影感,“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是极为有效的叙事手段。导演是用一个Nikon D800随机录的,所以最多录到了一个对白,而且由于经验不足,他用的是29.97帧而非24/25帧拍摄(见赵珣文《我也不知道怎么写了,说下<四个春天>》)。除了对降帧率变调的问题进行解决,声音部门更是“尽可能地还原了当时导演能够想象出来的环境声,以及加强现有的环境声”(赵珣接受D纪录采访)。《四个春天》成为了一部在声音上非常丰富的电影。
因为父母对音乐的热衷,电影中始终点缀着人声歌曲或器乐演奏,因此原片中没有再加配乐。而在最终版中,陆庆松(哥哥)对《青年友谊圆舞曲》做了重新编曲与变奏,作为电影中过场的配乐与片尾曲,是对电影主题与内容的另一种呼应。
我还记得自己在七月的西宁偷看FIRST终审会议的速记,周浩在会上丝毫不掩饰对《四个春天》的喜爱。
他说自己看了前几分钟就在想如何说服大家把最佳纪录片给它,但是看到半小时觉得自己用不着说服了。大概也正是因为这种赞赏,他选择陆庆屹作为新片《一年》的剪辑。
从一个不会装剪辑软件的人,到剪出自己的处女作。每天十六个小时剪辑,饭叔坚持了二十二个月。除了金马奖最佳纪录片的提名,剪辑奖的提名似乎是更大的肯定,是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
影厅里在父母登山的段落第一次爆发出持续而密集的笑声。
我首先惊讶于导演的慧眼识英,能在250多个小时里打捞出这段素材——它无限接近于花絮,又极深刻地反映出家庭的和谐。其次,在事先知晓第二个春天发生的不幸之后,我领悟到生活是最好也最残忍的编剧,也更深地理解了鲁迅那句“悲剧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而导演选择把姐姐在病床上的一幕,紧接着剪在欢乐的旅行照片之后。——这是对自己的残忍,却是对观众的负责。
作为亲历者的陆庆屹,在创作(剪辑)时必须无数次重温生命无法承受之重,最终从悲痛中跳脱出来,在影像的海洋里寻找叙事的脉络。于是我发现早在姐姐出现以前,在父亲与她的电话交流中,已经隐隐透露出病情的存在,而第一次观影的观众因无法迅速解读信息而滞留在愉快的心情中——这种情绪的错位显然是一种叙事的高明,也在日后回想时给我以更沉痛的打击。
疾病和死亡,其实是《四个春天》不事张扬的隐线。从贯穿四个春天的扫墓场景,到母亲对父亲身体的担忧,导演对悲伤的克制乃至按捺,最终使其成为影片淡淡的底色,进而升华为一种朴素而博大的生命态度。父母在女儿的墓前耕种植物,甚至于一展歌喉、跳起舞步,你无法不被这种超越痛苦的生死观震撼。
我想起杨德昌《海滩的一天》的一句台词:“我们读过那么多书,小时候一关一关的考试,为什么没有人教过我们,怎么样去面对这么重要的难题?”而《四个春天》教我面对的难题就是:如何面对死亡,如何面对生命的衰老,如何生活。我在这部纪录片里所受的启发,不亚于两年多以前第一次观看《东京物语》。
拍摄意识的逐渐形成,让陆庆屹越来越退回到摄影机背后。这是一种自觉的距离感,但你不能否认的是,他仍是家庭生活的参与者,只不过有了一双更加温柔与敏锐的眼睛,更能体认隐藏在日常里的美。第一个春天父亲获赠的腊梅,在第四个春天再度出现。——这种俯仰皆是的细节让我感到惊叹。而那个从父母的脸转到烟花的叠画,更是包含无尽的爱意和赞美,甚至拥有了神性。
越往后拍,特写越来越少,远景越来越多,饭叔越来越爱捕捉静态构图中的动态,像侯孝贤会采取的方式。他镜头下的独山作为家庭的“陪衬”(背景),开始呈现桃花源般的美好质地。
他曾经向我解释他所理解的纪录片的空间意识:“固定镜头里面有它那种内在的洞视,可能是一个非常微小的点在动,你才能感觉到空间的厚度。比如站在水渠上那个镜头,如果没有上面的树枝,这个镜头也没有意思,就是因为上面有那个树枝也在微风里微微晃动,才和它产生一个空间对应的视觉感。”
第一次接受线上采访的时候,饭叔最后抛给我的金句是:“每个家庭都有它的诗意。”而当面对面交流,再谈起上面这句话,他选择用另一句话代替:“我觉得人需要去凝视自己的生活。”
不知道是不是导演有了新的体会,正如木卫二在其影评开头所言,与《大象席地而坐》或《柔情史》中互害的原生家庭相比,哪怕是与万千观众的普通家庭相比,《四个春天》提供的都是一个太过珍贵的非典型家庭范本。是爸爸、妈妈、哥哥、姐姐生命状态里自然流露出的处世之道令观众动容。但与其钦羡,不如反照自身,努力成为这样的人:生命充沛,亦可施与暖意。这也就印证了导演所说的凝视自我。话说回来,越是像《狗十三》这种压抑的电影,就越希望观众在观影结束后思考自己的人生,从而成为一个更阳光、正面的人吧。
我想在电影上映以后,对饭爸饭妈的赞美会越来越多,甚至可能会出现“父母的存在比电影更精彩”的言论,就像对《自行车与旧电钢》的评价那样。
连陆导本人在FIRST颁奖礼上领奖的时候都说:“我觉得这个片子应该我爸我妈获奖,因为我爸我妈比我有用板砖拍碎一切苦难和桎梏的勇气。我看到好多朋友都说好喜欢你爸你妈,这说明很多的问题,如果我想在电影这条路上走得更远,还有很大的提升和学习空间。”
但人物真的大于电影吗?我越来越觉得,这个观点其实是个伪命题。
哪怕是纪录片这种非虚构作品中的人物,也依然是由导演建构的艺术形象。它接近真实,但并不等同于真实,而这一建构过程就是电影的演绎过程。在这一点上,《四个春天》无疑是成功的,这成功无法将人物与作品整体割裂来看。
曾经跟另一位纪录片导演聊天,他提到一个创作理念:纪录片不要与人物生活或故事过于黏着,而要营造出一种大气层一般的东西,与观众进行精神层面的交流。他还提到艺术的复杂性,认为《四个春天》是有些单向度的作品。我把他的话想了又想,后来觉得相较于野心和复杂,《四个春天》的简单和纯粹可能是最珍贵的, 但它并不像大家想得那么信手拈来 。
《四个春天》面向家庭,同时也面向创作者自己。它是一部“小”的电影,没有涉及国家或者民族情怀,它只是关心一个家庭,关心父母的状态。它的目的是向父母献礼,却因为真诚意外地拥有了更多观众,因为,我们都是子女。于是,它也变成了一部“大”的电影。
饭叔曾经跟我特意提到父亲在家庭录像里说的一句话。那天父母跟女儿外出游玩结束往家走,父亲看着母亲和女儿走远,感慨地说道:归家的路。这句话让他感动,也让我感动。观看《四个春天》,对我而言,好像也是一条归家的路。但它通向的一定是我自己的家,我终究要用自己的方式与父母达成和解。
电影后半程,父母走远以至于出画的镜头好像也越来越多。我不断回想起龙应台在《目送》里写的最后一段:“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我又想到片中母亲与小儿子(饭叔)的那个惊人的默契时刻——母亲含泪送走大儿子和大孙子,吩咐导演去拍他们,然后转身进屋。但镜头没有动,几秒之后,母亲从忍不住从屋里走出,这时与小儿子惊讶地四目相对。无非是做母亲的舍不得,做儿子的懂得她的舍不得。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我也就知道饭叔为什么能拍出这样的电影。不光是他个人的努力和艺术造诣,更有家庭对他无形的影响。所以与其说“片如其人”,不如说“片如其家”吧。
第一次线上采访: 陆庆屹:“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诗意”
第一篇影评:燕子又飞回来了
第一篇线下采访:陆庆屹:“人需要去凝视自己的生活”
前几天和朋友们一起去看纪录片《四个春天》,这部电影可以说是2019年华语影坛给我的第一个惊喜。故事讲述的是贵州的一个小城镇上,一户普通的五口之家在四年的时间里发生的故事。导演,也就是讲述人,正是这一家的小儿子,他用镜头记录下了自己的家人,特别是自己的父母的日常生活。就是这样一个普通人家的故事,打动了大多数的观众,让和我一起去看电影的朋友们,都成了“自来水”。我和大家一样,感慨命运无情,人间有爱。但除此以外,在看完电影之后,我还想到了另外一层面的事情,觉得有必要随便和大家聊两句。
看这部电影的时候,我相信大多数观众和我一样,会感受到这是个非常有爱的家庭。从年迈的父母互动之中,能感觉到他们的感情深厚,两个人在结婚纪念日时,陆妈妈给孩子们讲起当年是怎么嫁给爸爸的,简单的一间房,还不是自己的,收拾了一下,第二天就结婚了(大意),结果借的钱好多年才还完。可以想象当时的情形,大概只能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个,后来我看到群里朋友们分享导演陆庆屹立的一篇文章,讲自己的父母,果然是年轻的时候曾经吃过很多苦。这些细节,大家可以看我后面附的导演的文章。这里我就不一一细表了。但是《四个春天》里,我们看到的却是两位老人每天知足常乐的生活,虽然儿女一个也没留在身边,按理他们也算是空巢老人了,但却从来不寂寞,弹琴弄曲,上山下地,两个人一起,把个生活过得有滋有味的。
成年后的孩子们回到家,和父母在一起的时候那份融洽,一起去爬山,扫墓,一起吃饭喝酒,贴春联,和父母聊天,和父母一起唱起歌来,这些生活的细节,可以看出绝不是在摄影机前摆摆样子。特别是导演本人的镜头,就是一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的眼睛,一直追随着自己的父亲和母亲,观众可以感觉到这个儿子眼里的父母是多么朴实和可爱,他不像许多子女那样,成年后就把头别过去,转头不再看自己的父母,他在仔细的端详自己的父母,希望记住他们的样子,那种对父母的依恋是克制的,但对父母的喜欢,都是发自内心的。
虽然电影里孩子们只是父母的配角,我们看到更多的是老两口日常的互动,但是陆家的三个孩子都开了家乡,走出了这个小城,各自有了更广阔的天地去发展,说明三个孩子的成长和发展也都不错,都是有自己生活追求和有主见,也可以猜得出,是基本上生活态度积极和成熟的成年人。抛开感人的那些因素不谈,这部电影这让我想起现代心理学,对家庭关系一直以来都有的一种说法,在家庭关系中,夫妻关系永远要优先于亲子关系,比亲子关系更重要。一个家庭,如果父母的感情非常好,那么这个家庭里的孩子,会自然的更有安全感,更自信,心态上也更健康和舒展,亲子关系也自然会好起来。
我回想了一下,如果我身边的哪个朋友的父母感情非常好的。这个朋友基本上和父母的感情也是非常好的。包括我自己在内,我曾经说过,我和父母的关系在我长大之后变成了融洽和互相接纳,好几个读者曾经问我怎么做到的。其实这都是运气,因为我父母年轻时聚少离多,各忙各的的事业,但是在婚姻的后半程,我的父亲生病,母亲尽心尽力的照顾他,在父亲生前最后的十几年里,他们的感情非常好,我打少年时开始,和这样一对相亲相爱的父母生活在一起十七年,许多事情,就水到渠成的改变了。
生活在贵州的陆家是一个多子女家庭,我们家也是。虽然陆爸爸和陆妈妈不会像当年我的父母那样,玩命的工作顾不上孩子。但我想,哪怕是无意为之,那个年代的不少多子女家庭,都更有可能是夫妻关系优先于亲子关系。但这对于现代中国的独生子女家庭就不好说了。多少夫妻的感情基础原本也不错,在生了孩子之后,就变成了一切为了孩子服务,亲子关系要比夫妻关系重要的多,渐渐的就变成了妻子忽视丈夫,丈夫冷淡妻子的恶性循环,有一对关系不好的父母,孩子的心态也是受影响的。最重要的是,大人们渐渐的失去了自我,而孩子却未必能成受得起承担父母的自我。
因为有一对相亲相爱的父母,所以对陆家人这样的生活的感同身受,也因为家族里有非常关心的独生子女家庭,对痛苦也同样感同身受。看完《四个春天》,我觉得它除了那些眼泪和欢笑以外,还具有心理学,和社会学上非同一般的意义。我们中国人,很少有机会可以这样近距离的全程去看到别人的家庭,这不是什么新鲜的理论,但这部电影可能比你读多少篇文章都有用。它为我们展示了好的原生家庭的一个很重要的本质。当孩子看到相爱的父母,这无形中可以给他们以安全感,哪怕他们年纪尚小还体会不到,哪怕他们早早离开家,但是这种来自家庭的安全感会留在他们心中,然后有一天,当父母老了,孩子们会重新发现父母给予自己的东西拿些无价之宝。而在必要的时候,当一个家庭面临苦难的时候,孩子也会用某种方式来反哺父母。这样的家庭,在风雨飘摇之中,才能抗过风暴。对于我来说,《四个春天》的这个故事,不仅仅是电影里的,也有电影之外的。
托尔斯泰说过,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小时候觉得这简直是句片汤话,长大后渐渐明白,这一句话包含了多少内容。父亲和母亲,哪怕不是原配的,都是一个家庭的顶梁柱,他们的关系亲密,牢固,才是直接关系到这家庭里的成员的最重要的感受。孩子,早晚是要离开父母的,大人要把自己的日子先过好,把自己的关系都维护好,孩子们肯定也错不了。中国人最喜欢把“一切为了孩子。”挂在嘴边上,但是大人们一厢情愿的自我牺牲,常常适得其反,事与愿违,反倒把孩子也给搞拧巴了。所以建议大人们不妨和你家孩子他爸他妈一起去看看《四个春天》,愿你们重拾昔日的美好情愫,到老的时候有相依相伴的人生。
7月西宁FIRST,我和饭叔在索菲特大堂聊了半小时,采访内容收录在当日场刊里。聊完午饭时间也到了,饭叔请我去吃青海酸奶,哉哟。
Q:除了片尾处全片没有采用配乐,父母的歌声点缀其间。父母对歌唱的热爱与他们乐天知命的性格的形成不无联系。导演怎么理解这一点?
陆庆屹:其实我觉得跟地域文化有关系。在西南地区,一方面山里人喜欢唱歌,喜欢呐喊,人们的表达就是用很自然的方式,有时候两个人会站在山头上通过大喊来沟通。还有就是少数民族喜欢唱歌,他们一般是农忙半年,闲下半年来娱乐,而唱歌也是一种娱乐方式。我父母不是一个独特的例子,他们就是在那个地域环境下产生的一个代表。只是他们的性格会让他们对歌声更投入,会喜欢抒情。
Q:在繁多的生活素材中找到影片结构不是一件易事,听说在一年多的时间里您几乎足不出户进行剪辑工作,这个结构最终是怎么找到的?
陆庆屹:最开始,就是想记录整个独山的社会生态和环境的变迁——在时间影响下的变化。 因为我离开家太久,总是在试图找童年的影子,所以看到这些东西,我都会尽量记录一下。一开始决定剪纪录片之后,我也是想要描绘小县城的状况,还有我的亲戚、家族、街坊,把这些都放到影片里去,但后来发现这样做一个片子体量不够,这确实是一个很大的规模。所以最后还是集中在某一个清晰的时间线上去讲述。
素材非常多,所以必须舍弃一部分,像类型化的、会影响观感的章节就暂时不去考虑。我有考虑以后再剪一版和现在不一样的片子,有可能是人文介绍的片子,但也很难去找线条找架构。我现在有这个想法,因为素材里面有很多风俗以后可能就没有了,包括一些生活方式很“田园”,它不是“田园牧歌”式的,而是那种充满生活气息的,农业社会最后的写照。我挺感动的是我们家那边的农民,他们可能会觉得累,但没有人觉得生活苦,而是把劳作当作日常。他们有时候挺乐观的,在洗菜洗着就开始唱山歌。
所以这不是我爸妈的特殊的现象。但是我爸上大学的时候就参加军乐队,他会很多乐器,所以他的音乐熏陶是从大学就开始的。他喜欢唱那种苏联的进行曲,比较有劲儿的旺盛的。我妈喜欢唱比较抒情、缠绵,人生哲理一点的歌。我爸比较喜欢唱宣言那种的,还有意大利歌剧选段。
Q:电影名叫《四个春天》,电影的内容也是这个家庭在四个春天里发生的故事,那必然要有详有略。导演如何做内容的取舍?
陆庆屹:因为我是一个情绪比较稳定的人,我在生活当中,对于别人的生活,或者我眼见到的生活的参与感不是那么强。在我的观察里,大多数人也都是这样,对于生活看到的大多数是片段,很少有对每一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有欲望。大多数情况下人都是生活的过客。
我希望这部片子不要过分代入个人情绪 ,不想渲染太强烈的感情,所以我在悲喜两头都有抑制。我希望让观众用自己的经验来填这个留白,这样可能比直接把所有事情讲清楚更好。但也没有什么事情,主要就是生活片段、情绪这些,最主要是对生活有态度。我对我爸妈最崇敬的地方,是他们对生活的态度。我这辈子从来没听过爸妈对生活说过一点抱怨的话。我还是想把这种既强韧,又柔软的精神力量,呈现出来做某种参考。
Q:片中有一个段落,将父亲和姐姐拍的视频剪辑到正片里,这个尝试听上去挺冒险的,但是最终效果非常好。导演是怎么想到这个方式的?
陆庆屹:我姐姐走后那一年,我爸包括我妈经常会把以前的东西拿回来看。一种气氛一直笼罩着这个家庭,那种时光流逝的无奈感是很强烈的。我虽然拍了4年,但呈现的是将近20年的家庭变化,每个人都会面对这些东西。如果记录下来,我觉得我活的时间会更充足,因为会有这些东西让我体验当时的状态。当时有很多东西不是我拍的,但是他们记录下来让我在脑中填补这段生活,这对我来说很幸福。
我爸是天生的记录者,对什么事物都会观察,对世间万物都会怜爱。对于发生的事情会有一些感叹。有句话我印象特别深,我爸妈和我姐出去玩儿回来,我姐和我妈走在前面聊天,我爸总会说“归家的路”。我听到这句话心就变得柔软了,很感动。我有时候觉得不可思议,隔了五十多年,我爸都能指着照片记住那些同学的名字。虽然你感觉他在片里存在感没有我妈强,但其实他是饱含深情的。他很少跟人交往,但每个交往就会记得很深。
Q:纪录片拍摄要求客观性,拍摄者从生活的参与者转变为观察者。以这个视角介入日常生活,是否会发现一些从前忽视的细节?
陆庆屹:这个肯定是的。你能够把当时时光记下来,重现,一遍又一遍看,肯定会发现忽略的细节很多。我之所以对外参与度不高,是因为在家里的参与度太高了。我们几乎是无话不说,包括银行卡都随便乱用,家人之间没有任何阻碍。
我也没有觉得自己变成一个彻底客观的记录者。因为我在拍他们,对他们来说也没有特别之处。我并没有特别明显的抽离感,没有完全跳脱出来。只是我在做这件事情,他们知道,仅此而已。
Q:但是后几年可以看出来您入镜次数降低了?
陆庆屹:电影不是你的热情就能支撑起来的。当我想要做一部结构完整的片子,不止剪辑上,画面上也要提升,它能帮你讲述你的片子。后两年,我就开始买电影方面的书来看,从里面吸取了一些经验,结合我以前平面的那种拍摄意识,就需要一点时间来改变和磨合。最后的很多镜头,都是之前抓不到的,因为那个时候没有预判性。
Q:您之前有提到纪录片的空间意识,您能再具体聊聊吗?
陆庆屹:我后面基本上就是固定镜头。但固定镜头里面有它那种内在的洞视,可能是一个非常微小的点在动,你才能感觉到空间的厚度。比如站在水渠上那个镜头,如果没有上面的树枝,这个镜头也没有意思,就是因为上面有那个树枝也在微风里微微晃动,才和它产生一个空间对应的视觉感。
我越到后期拍特写越少,觉得不应该放大人物本身的情绪,而是更应该体现他在生活中的状态。有些细微的东西不需要你那么清晰地去看到。人都很聪明,有那种敏感。除非你要拍强烈的情绪,你再去拍特写。有些选择和我拍那么多年照片有关系,会有一个本能的选择,一个画面里的松紧度是很重要的,这个意识我认为是应该有的。
Q:您的电影在后半段多采用固定机位,这不禁让我联想到侯孝贤导演。您之前在提到创作动机的时候,也说到是侯孝贤导演的一句话鼓舞了您。您是否受到他的影响?
陆庆屹:我自己觉得那个时候没受他到影响,可能更多的是成濑巳喜男。可能有一些吧,但是也不像。从影像的表达来说,影响我最大的是小津安二郎。他需要的也是一个客观的视角,然后里面的人自己在发生一些事情,他是一个很近很近观察的角色。到后期我可能更倾向于这样。但我不会拍夸张一点的镜头。早期会,比如说我想强调熏腊肉的烟,然后会贴近一点。但后来我会越来越远,这是一种自然的变化,我也没有刻意,就是自然而然的选择。
Q:您曾说过“每个普通的家庭都有它的诗意”,想请您进一步阐述一下您的创作理念或者主题。
陆庆屹:我觉得人需要去凝视自己的生活。人就是一个自然的产物,人应该爱自然,这个自然不止是世间产生的,包括时间带给你的变化。人应该接受它,就是再烂的状况中,你可以愤怒可以怎样,但你应该知道所有的这些事情的发生是必然的。
【附】《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诗意》:6月我对饭叔的线上采访。
朴素的诗
——关于《四个春天》
2012年的时候,豆瓣ID叫“起床,吃饭”的陆庆屹(好几年之后我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我们都叫他饭叔,饭兄,乱叫)写了篇豆瓣日志,题目叫《我妈》,我去查了下,时至今日有900多个推荐,称得上是豆瓣爆款。2013年他又写了篇《我爸》,更惊人,有6000多推荐。这两篇文章的好,不光因为写得好,更主要是因为两个主人公的人格魅力。之前饭叔当过足球运动员,做过生意,当过摄影师,但从2013年前,他开始做一件事,是拍关于家人的一个纪录片,从2013到2016,他拍了四年,主要是春节回家时拍,所以这个片子,就叫《四个春天》。
这个电影2017年在北京尤伦斯中心首映,然后上影节期间在上海放过一次,看过的观众大概有三四百人,我又查了下这个片子的豆瓣评分,有230人评分,分数是9.2。在我所有的导演朋友拍的电影里,这个电影的分数竟然是最高的。——这是他的第一部作品,也是个非常个人的作品,自己摄影,自己剪辑,技术都是边学边做。但他有一种什么都不担忧,什么都充满信心的精神,而这个精神,如果你看过《四个春天》的话,一眼就能看出这来自于他的父亲母亲。艺术的天赋,乐观的态度,劳作的习惯,感情的丰沛——这些东西混融着落在生活中,形成了一种诗意,他们的生活,不是对诗意的追求,而是诗意本身。
第一个春天里,我们进入了一个贵州小城。就像所有的四五线小城,水泥马路,两三层的立面贴着瓷砖的楼房,是一种粗劣临摩的现代化与城市化进程,实在谈不上什么审美可言。从一个甬道进入陆家,是一个四方天井,天井中间有个水井,绕着水井还做了一圈水池,并在池沿上砌出八卦的符号——这是个素人建筑师的奇思妙想,然后水池里还养了鱼。家里相当杂乱无章,因为总有大量的舍不得丢了的东西,而且也并没有什么收纳的意图。这是最平常不过的上一代人自建的县城的房子,能建起房子已经是一个竭尽全力的胜利,而家居里处处有着经历过物质匮乏时代的痕迹。
但就在这么个最普通的家里,饭叔的爸爸妈妈实在是两个很不普通的人。
他们做香肠、采蕨菜、做小鞋子……忙碌各种事情,但“劳作”对他们来说,不是为了生活不得已而为之的“工作”,而是充满乐趣与成就感的。正像这座小城四周还环绕着农田,遍布着山林,他们的“劳作”也是从农业社会中脱胎而来的,带着自然的节律。他们山行的路上,有松涛的声音,有茅草的气味,有两个人忽然唱起来的歌声。他们天真快乐,两个人都还有点孩子一样的神气,一点也没有被“时代”与“社会”摧折,这让人看着几乎觉得是这个奇迹。而他们对生活有一种不以为意的付出,有毫无抱怨的知足,并且相互之间的爱,是真正生活与灵魂的伴侣。
这种生活,是任何一个观众看了都会被打动的吧?不止是在他们身上看到自己的父母家乡,勾起了亲情的思绪,而是一个非常高的、非常美好的境界,让人向往。
在最普通的生活情境里,为什么有这样奇迹般的生活呢?就像是某种柏拉图的“生活”的最高理念的化身,而没有任何污损的、俗气的东西。这不是因为导演作为一个儿子的隐恶扬善,选择性的拍摄,这种生活是真实的还是矫饰的,每个人都能判断得出,就像真花与塑料花一样。他们的生活中总有音乐缭绕,爸爸会各种乐器,妈妈随时地,随口地就要唱起歌——他们都有艺术的天赋。
与艺术的天赋伴随的,还有爸爸身上的无声的道德(这道德是像康德说的的“头顶的星空,内心的道德律”,是个人内在的对善的追求与维护),是妈妈身上的丰沛的地母般的生命力。它们共同组成了一个相当完美的结构,这结构不是他们自觉的,而是在日复一日的,艰苦与勤奋的生活中自然形成的。
他们既无企图、也无条件,把他们的艺术的天赋用于创作,这天赋很大一部分并未得到开发与发展,甚至可以说可惜了,但是这艺术的天赋,被他们挥洒在生活里,就像露珠在草叶上一样,依然熠熠生辉。他们的艺术的天赋,也不是突发与偶然的现象,我们看到来往的亲戚们,也张口就能唱起“人无艺术身不贵,不会娱乐是蠢材”,这是这一方风土的滋养,是自然造化出灵气。艺术的天赋给平常的生活打了光,当爸爸夜里在楼顶拉起小提琴时,流泄出来的旋律,让人觉得生活可以是有超越性的,人,也可以是有超越性的。
但《四个春天》的重点倒也不在于我领会或读解的这些生活与艺术的关系,也不是两个人真如天作之合般的爱情,这个电影从第二个春天开始,就进入了姐姐的病与死,也进入了父母的老去。
亲情有多么深重,生老病死就有多么惨痛。如果说电影在第一部分几乎给出了一个完美的世界,在之后的两个部分里,这个世界在坍塌之中,然而也并不因为外在的因素,这个世界的美与好如此内敛,自给自足,它只是因为最无可奈何的时间,而只能是束手无策地看着亲人的离去,以及担忧着“如果走了一个,另一个怎么办?”失去与孤独永远徘徊在人心之上,生而为人,幸福就像天井上空的那一方蓝天,它是有限的,而有一个无限的虚空,在这个有限的幸福之外。
父母在女儿的坟前种菜,种树,把这些整饬得像个生机勃勃的小花园,人生如此有限,必然来临的终将来临。而此时此刻,依然在父母身上没有灰暗的“丧”,他们写毛笔字,养蜜蜂,学怎么用手机微信,因为一个笑语两人笑得前仰后合。妈妈在电影结尾时唱了一首歌:
“在我心灵深处
开着一朵玫瑰
但愿你天长地久
永远永远把我伴随”。
有什么能留着久一点吗?爸爸在九十年代时,就用小摄影机拍视频来留下那些上山砍柴、收苞谷、去拉垄沟洗衣服这些美好时光(拍得真好,音乐也配得好),而《四个春天》是一次更有结构感和整体感的记录。也许能对抗时间的,还是唯有艺术。
日本有《人生果实》,韩国有《亲爱的,不要跨过那条江》,我们也终于有《四个春天》了。辛波斯卡写“就让那些从未找到幸福爱情的人,不断去说世上没有这种东西,这信念会让他们活得较轻松死得较无憾”——是真的没错,毕竟平成的我们要上哪里去找一个会五六种乐器、会唱歌会跳华尔兹、会书法会视频剪辑、会修家具修电器、会种菜会养蜂、会做家务还超关心我的爱人啊!!!
放映、观看私影像有什么意义?一部被摄对象既不够典型又不够非典型的纪录片,有什么意义?是借由共享的环境和共享的影像,将个体经验上升为共有经验,以昭人类悲欢并非不相通;是当下性总在蒙蔽我们对生活更宏观的感知与观察,而影像能帮我们完成与当下性的对抗——这其中的秘密是:之于光阴,宏观往往就来自微观之和。前面又没说人话了是吧?好:衡量这部电影是不是好电影,我觉得只需要一个标准,就是你看完有没有拿任意设备去记录日常的冲动。我有,所以我说它是。
之前已经看过不同剪辑版本,以为会麻木,但看到放映的最终版,还是忍不住泪崩。这对父母实在太独特了,他们的日常生活透露出鲜活的诗意,也让我看到婚姻可以如此融洽。片中他们时不时唱起歌来,还有音乐、舞蹈和大自然的滋润,极有生活质地。开头收尾都很好,丧歌和击鼓声十分震撼,看完后余味悠长。
我自己的片子,我打五星。。。⁄(⁄ ⁄•⁄ω⁄•⁄ ⁄)⁄
导演一家人,一直有保存和记录家庭影像的传统(片中最早出现的素材是1997年),加上知识分子的文艺情趣,人物鲜活不拘谨,张口都能来上一段曲——已经有中国家庭很少见的乐观达然一面。尤其是导演确立了要创作的想法以后,对摄影拍摄的思考(机位、角度、构图),也令电影不乏美感。《四个春天》是家庭录像在这个时代,这个国度,所能做到的极佳案例。甚至对比《日常对话》,它来得更加随心所欲。父亲姐姐拍摄的素材(印象最深一段是父亲配了《水边的阿狄丽娜》),参与到电影成片当中,也仿若李珞《河流与我的父亲》的实践版。第三个春天的沉默,晦暗与情感凝重,也道出了生之多艰。中国人很少能记住三代以上的亲属,但对于从小陪伴,日常成长的亲人,一旦割舍道别,难免会有切肤之痛,正如每天春节,归家的燕子,总能唤醒相似的生命记忆。
真挚的记录,有一对普通老人能遇到的欢乐:香肠熏得好,燕子回巢,邻人送来腊梅苗,「闹热」。也有一个中国家庭能遇到的悲痛,这些我的祖辈也有,但十多年来一直被大家刻意回避掉了。片子叙述极为简洁朴素,没有任何刻意的技巧。凝练了日常生活的韵味,又高于日常生活,这个家庭的生活自有旋律,就像那些餐桌边、山野里、病榻上、坟前、旧视频里响起的歌声。
家庭私影像,两个老人的生活态度很棒,特别让人羡慕。这样的故事会让很多感动,是因为,这其中的夫妻关系与生活态度,恰好是很多人不曾有,却又非常向往的。
纪录片直击穷山恶水黑社会是一种力量,记录柴米油盐酱醋茶也是一种力量。我们的家庭叙事中很少见到这样豁达与乐观的父母辈,他们对生活中具体的一餐一饭一花一草一事一物真心好奇,真心感恩,真心享受。父亲无论遇到什么事,都笑着说“好玩得很”,看见红亮腊肠慨叹一句“安逸”,看燕子筑巢,看荆条发芽,吹一支蒲公英,这些不是文艺青年的摆拍,是来自真实生活中的点滴情趣,它本应是生活的本意,只是长久地被尘埃覆盖。这其中也有死亡和告别,甚至是最惨痛的那一种,但即便如此也是透亮的。这两位老人没有被时光钝化,没有被窘迫打垮,没有抱怨没有唉声叹气,过好每一天,生命都有界限与终点,所以意义是什么?不过就是盼树叶返绿,等燕子复归的这个过程。
3.5;以本片收官2018堪称完美,散场时邻座一阿姨寥寥一句抓住精髓:“又悲伤又欢乐,人生的悲欢离合啊,全在这里了!”四季时序的轮回暗合生老病死、聚散离合的天道恒常,朴素而真切,挚诚且感人,美轮美奂的空镜与配乐、台词搭配得相得益彰。日常记录琐细如无声细流般徐缓静柔,燕子归去来兮,几度花开花落,那些永远无法预知的悲哀,意识到终将分离的苦涩况味,竟神奇地在古意丧歌中被精准描绘,父母的生存技能和智慧指代了人类繁衍不息的根源。剪辑甚好,对庞杂素材的梳理和采纳都是一种私人的生命体验。
人无艺术身不贵,不会娱乐是蠢才
劳作、闲聊、歌唱、出游山野、病、死、丧葬、祭祖、告别......人可以活得这样真实、坦然、艰苦中富有尊严、有大自然和艺术伴随、有美——艺术就是人的表达。
很感动。见过太多不幸的家庭,所以对西方的悲剧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我在想如果这样的家庭是社会的主流,那么整个艺术的面貌或许都会发生改变……作品带给人的影响毕竟有限,需要长期积累,而一个活生生的人给世界带来的变化更直接,也更深刻。这是我昨天和一个朋友说“养育孩子也是很大的成就”的原因。
看哭了。倒不是说这片子拍得多么惊世(当然导演本来就是一枚文艺大叔&很棒的图片摄影爱好者,对影像有很强的敏感度,拍出一份质朴的诗意),主要是这对老人家太令我羡慕和感动了,这就是中国家庭最缺失的爱的教育啊,小时候梦想中其乐融融的家庭氛围。他们将岁月的苦难化为财富(生活能力极强,除彼此不依附任何人,对一切事物尤其文化生活有强烈的好奇心),展现出超乎常人的乐观、豁达、坚韧与感染力,拍成连续剧我都愿意看。古稀老父自己拍DV学剪辑和后期太可爱了,十八般乐器唱歌书法才艺简直不要太多!姐姐病逝,但她还在他们身边。老照片和家庭录像有效拓展了背景信息量,同时也很抓人。个别处剪辑可以再精炼一下,但总体来说作为非专业出身处女作,扎扎实实不炫技,已经给我太多感动和余味了。
四个春天最打动我的,一是这对老夫妻在花式劳动与自娱自乐中所创造的自洽晚景,二是人与在地食物、在地环境、在地习俗的民族志关系,三是这个家庭在改开时代的大国流散中体现出的难得的内聚力,二老日常拾掇姐姐坟头的段落真的很戳心。
最喜欢父亲兴高采烈地说“今年燕子又来了”,母亲:“我喊你爸少高兴一点,到时候这些燕子一走,心又灰几天。”
“每天为家多做一件事” 朴实如自己的父母,宁愿多走两公里去挑井水,也不愿喝便捷的桶装矿泉水…几处泪点,越大越体会家庭的不易,生活的苦与乐,父母知足常乐的幸福,其实很简单,只要你懂。带去北京的家乡菜,每次送别的不舍,最戳心。
这个片子有多好呢?看完回家,放下包我就抱着我妈哭了一会儿。每个妈妈都有自己的坚强,每个爸爸都有自己的忍让。为什么我们总想把自己的日子过程别人眼里的样子,我们的生活本身,就是诗啊。
共情真的是一种很高级的情感,无论悲喜都如沐春风,是燕子回巢的呢喃,是半亩方塘的春水搅动,是厨房的乒铃乓啷,是迟迟不愿挪步的送别,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噙着的泪,是用DV记录家庭生活的镜头。父亲这一代知识分子拿的起乐器学的来剪辑,即使年纪大了“每天也要为这个家做一件事”,母亲总是囿于厨房但总能笑呵呵地唱起旧曲,还经常地木楞停住想起亡去的姐姐。两位老人鲜活可爱,我也是第一次注意到我有时候竟然会错过这些身边类似的细小美好的东西,我突然懂了离别车站奶奶的驻足,懂了外公每次提前煨好的鸡腿,妈妈微信上时不时的关心和回家爸爸严肃又关切的谈话。冬去春来,花谢花开,蓬勃如朝阳上升,情似春水粼粼,踏着三部舞曲,哼着小歌,等一个一个春天来。
一年多前冬天刚刚开始的时候,在饭叔那里看过一小段粗剪的片子,当时已很感动,感觉饭叔的爸爸妈妈真是一对极难得的父母,这难得不是说他们对子女的爱,而是他们生命中无时无刻不充盈的艺术的氛围,对自然的醒目的观看。那时尤其觉得饭叔妈妈像是地母一般的存在。昨晚第一次看完全片,却觉得爸爸的形象在影片里更丰富了起来,站在山坡上和在电脑前歌唱的那一幕太动人了。整个影片的节奏其实非常清楚,也很紧凑,虽然它看起来像是年复一年的碎片,但周而复始之中流变产生,第一年春天营造的是过年气氛,第二年春天则着重在音乐在生活中的重要意义,第三年亲人逝去与回想,第四年缓慢的复苏,如同深冰的河流,在又一年春天终于裂开新的裂缝。人生的意义,老年的爱情与相伴,生活的辛苦与诗意在这里凸显。
时光荏苒,你已不记得毕业照是什么时候拍的。岁月无情,前一秒还说你像八零后,下一秒美好的生命就转瞬即逝。珍惜当下,珍惜眼前,因为你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血浓于水,能在茫茫人海中成为家人就是缘分。相聚太难,上一次全家团圆已是1994。不要因为离家太远,而忘记了回家的路。世界再大,也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