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磨难的返乡之旅和残酷的成人礼——雾中风景和第四代
由希腊导演安普洛夫斯基导演的 “沉默/旅程三部曲”——《塞瑟岛之旅》、《养蜂人》和《雾中风景》三部曲之一。这三部影片都在追问着一个共同的问题:哪里才是最后的栖息之地?三部曲的前两部讲述的是老年人如何在追寻中走向生命的终点,《雾中风景》则是两个孩子在旅途中成长的故事。于1989年的柏林电影节上映的电影,影片用大量的长镜头与固定机位,平缓沉着地讲述着两个小主人公去德国寻找所谓的父亲的旅行,一路上的艰辛与磨难,当姐弟俩经过长途跋涉终于到达了梦想的地方,可是,雾中慢慢显现轮廓的地方是他们的家园吗?他们能见到父亲吗,或许这趟旅程注定只是一场残忍的成人礼。
对于影视批评 ,邵牧君先生将其分为“前层次的评论和后层次的研究”两个层面 ,同时认为影视研究尤其是电影研究 ,主要已不是本体研究 ,而是以方法论为转移的类型研究。著名影视学者和评论人戴锦华的《雾中风景———1978— 1998中国电影文化》 ,作为近年既透视电影自身景观又观照多维“文化镜城”的影像解读和文化研究的力作 ,它不但实践和倡导着类型研究的思路和视角 ,而且成功地实现了“前层次的评论和后层次的研究”的跨越。“雾中风景”一词就是源自部希腊电影的名称 ,在 1999年出版的《隐形书写——— 90年代文化研究》一书中 ,戴锦华用其指称影坛第六代导演“在‘后现代’的表述中遭遇着前工业社会的现实”的“困境和突围”中的生存状态和创作境遇。在这部新著中 ,“雾中风景”顺理成章地成为“1978— 1998中国电影文化”的命名 ,反映出作者对“雾中风景”的偏爱。本书收集了戴锦华自 1987年以来著作的关于电影文化的研究论文。虽然 ,这些成果的完成横跨了前后十余年 ,但是语言表述风格和思想表达笔锋的统一性 ,使得这种历时性和跟随性研究的价值更显突出。
第四代
青春悲剧和人道主义:
第四代第一期的创作(79-81),直面文革十年的历史,但将这段历史劫数表现为古典爱情式的青春悲剧,表现为一种哀伤的、陈腐的人道主义的吁请姿态。作为文革的直接参与者,他们试图以个体生命史的青春悲剧之泪水洗涤去参与无意识杀人团的血污,以人道、人性、文明及野蛮的常规命题消解并阐释这场荒诞的历史劫难。“第四代导演的影片以一种人道主义的温情,以对人性、理解、良知的张扬遮蔽了个人渐染着他人污血的衣衫”
风格化:
第四代导演在其艺术宣言《论电影语言的现代化》中,以巴赞的纪实美学作为其艺术旗帜,戴指出这其实是一次历史性的误读,他们在纪实美学的话语下掩藏的是对形式美、风格和造型的饥渴和追求。因此,在他们的荧幕中所呈现的不是“物质世界的复原”,而是对现实重构式的表述,以实现精神的延续和灵魂的自我拯救。
借助风格和造型,第四代所采用的策略就是“空间对时间的优势”——即将时间和历史悬置,在空间结构中完成对现实的重组。他们借助风格和造型来构筑一种新的话语和符号秩序,使他们得以讲述不同于第三代导演的“大时代的儿女”“战火中的青春”的故事,取而代之的是关于“自我”的故事。
结果:
然而他们企图从时代中逃脱,从历史中索回人质的努力最终失败。首先,他们的生命本身充塞着社会历史的大事件,他们的个人命运只能是时代和历史造就的命运,因此他们渴望讲述自己,结果只是讲述了自己生活的时代。其次,他们的“个性”无法凸显于整齐划一的社会构型,因此他们希望在主流政治话语中寻回个人的话语的去中心化的努力,最终只能成为边缘话语的中心再置。于是,正如前所说,斜塔毕竟是构建于现实的土地,因此,斜塔终将倒塌,第四代导演们终将跌落回现实当中,经历新的茫然和张皇。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汉《古诗十九首·之三》
(一)
拍摄于1988年的《雾中风景》,曾获威尼斯电影节银狮奖。影片情节很简单。在希腊的某个城市,十二岁的姐姐伍拉带着五岁的弟弟亚历山大,悄悄登上驶往德国的列车,去寻找从未谋面的父亲。他们的旅行历经坎坷,因为没买票被列车员赶下车,被舅舅(或伯父)告知他们其实是私生子,遭成年人的白眼冷遇,伍拉被一个卡车司机凌辱……他们还遇上了演出希腊悲剧的巡回剧团,伍拉对剧团演员奥列斯特斯产生了朦胧的感情。姐弟俩经过长途跋涉终于到达了梦想的地方。可是,雾中慢慢显现的风景是他们心中的家园吗?
整部影片统一在一片清澈的蓝色之中,在忧郁中从从容容。这正是片中两位小主人公的气度。这也是他们祖国的颜色。十多年前,国内有一部风行一时的电视片,创造了“蔚蓝色海洋文明”的说法。这个海洋文明,正好是起源于希腊。从那以后,我想象中的希腊,就是一片深湛的蓝色。
大量的长镜头与固定机位,平缓沉着地给我们讲述着两个小主人公的旅行。镜头的运动常常带着诗的韵律,就像给观众展开一幅“散点透视”的中国山水长卷。仪式般的场景,以及一些诗歌朗诵试的台词,令观者恍如在观看一幕深沉凝重的希腊古典戏剧。不断出现的空旷的马路,无人的车站,急驰的列车,使我们与漂泊的姐弟俩一起体味在途中的悲凉与寂寥。那破败的厂房,如好莱坞电影中怪兽似的巨大挖掘机,似乎在暗示着现代工业文明对人类家园的侵蚀。
(二)
这是一个寻父的故事。片中的“父亲”也许存在,也许不存在。据说,“他”在德国。而这里的德国,正如雾中的风景,影影措措,可望而不可及。如姐弟俩途中所遇的舅舅所言,“德国…真是个极大的谎言…是想给人梦想的吧?”可见,所谓“德国”, 不过是一个隐喻而已,是小孩子心中的理想天国。其实,在影片一开始,导演就传达了这个信息。姐弟俩在谋划旅行,姐姐在黑暗中为弟弟背诵《圣经·创世纪》:“一开始有些混沌,后来就有了光,然后光和黑暗就分开了……”这时候,母亲在外边轻推房门,光线从门缝中划破黑暗,带着我们渐渐进入这两个孩子的世界。然后他们就出发了。这分明是在告诉我们,伍拉和亚历山大的远行,是一个与人类的源起相关的故事。
我们知道,在西方语境中,有一个永远大写的父亲(Father)――上帝。他在创造完光明黑暗、天地万物之后,“有雾气从地上腾,滋润遍地,”便用地上的尘土,造出了“有灵的活人”――人类诞生于有雾的风景之中。然后他们被逐出伊甸园,散居世界各地。但是千百年来,人类回归父的乐园,寻求永生的理想从未停息。因此,寻找“父亲”,寻找雾中的风景,也就是人类回归诞生之地的努力。寻父,就是回乡。
这让我们联想到《奥德赛》中的回乡之旅:英雄的奥德修斯在海上漂泊十年,以坚定的信念战胜种种困难,终于感动天神,得以回到故乡。回乡,或漂泊,也许是东西方文化中共有的母题。在我们家喻户晓的故事中,金禅子转世的唐僧,历经劫难,回到自己前世所属的西天胜境;而“羁旅之思”,又是多少文人墨客反复咏唱的题材。回乡者均需要极大的毅力,克服重重困难,抵御种种诱惑,这是一个自由意志战胜必然的过程。在这层层苦难的磨砺之中,人性的光芒迸发出来。所以,回乡的过程,就是成就人性的崇高的过程,是人向神性靠拢的过程。
回乡的过程,也是人类长大的过程。影片中的两个孩子,在飘泊中走向成熟。伍拉辞别母亲带弟弟离家出走,直接承担了大人的职责。她遭受凌辱,走过懵懂的初恋,坚定地告别意中人,走上自己的漫漫长路。在他们经过的最后一个车站,年少的伍拉已经开始懂得用美色向男人换取路费――她迅速学会了成人世界的游戏规则。五岁的亚历山大,有着他这个年龄少见的神闲气定。旅途中经历的种种磨难,他都淡然视之。当餐馆老板逼他擦桌子换取面包时,他还不忘了先坐下来,认真的听完一位流浪小提琴手的演出,然后真诚地给以掌声。只有在雪夜中面对躺在地上垂死的马时,亚历山大才忍不住哭了。亲眼看着一个生命的消逝,让孩子过早体味到存在的无常。
(三)
如果说回乡是人的自由意志对命运的必然性的战胜,那伍拉的爱情,则是自由意志在命运面前的粉身碎骨――她爱上了一个不能爱的人。奥列斯特斯,这个在漫漫旅途中唯一给过她温暖的人,这个唯一愿意半跪在她面前以尊敬的目光仰望她的人,这个俊秀得象古希腊雕像的青年,是一个同性恋者。在他们分别的那个清晨,他们一起在海边观看一架直升飞机打捞一只巨大的手的石雕。那徐徐升起的巨手,从天空中狰狞地指向地面。那是不是命运之神在警告这两个年轻人?难怪奥列斯特斯绝望地对着天空呼告:“我大声地喊,有哪个天使能听得到吗?”这不正是俄狄浦斯的痛苦呼喊:“命运啊,你跳到哪里去了?”
当离别的时刻来到,仍然是午夜的空寂的马路,没有言语,没有眼泪,只有一个紧紧的拥抱,两个伫立良久的身影。镜头绕着两人徐徐转动,似乎在轻轻抚慰两个受难的心灵。伍拉缓缓从地上拿起背包时,她的背影微微向前倾斜,瘦小的身躯充满了神性的光辉。我想,就在这一刹那,那些当年允诺奥德修斯还乡的天神们,也恩准了伍拉姐弟的还乡。当奥列斯特斯向疾行而去的姐弟二人挥手之时,镜头缓缓提升,从空中淡淡地注视着他。这是不是无常的命运之神在流露出些许恻隐之心?
中国的老祖宗视别离为“黯然销魂”(江淹《别赋》),言当事者心中之苦涩;而希腊悲剧式的分别,却在抗争与毁灭之中,悲悯着全人类共同的命运――芸芸众生,谁能战胜命运的巨手呢?
(四)
旅行的终点终于来临了。伍拉和亚历山大跨过“边界”,来到“德国”。长达数十秒的全黑画面,接着银幕一角闪现出一只小船,然后又全黑约七八秒。这让人联想到《红楼梦》中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时所遇的迷津之渡,“深有万丈,遥亘千里…只有一个木筏…但遇有缘者渡之。”然后就是一片浓雾,姐姐在呼唤弟弟起来。“起初,有些混沌,然后出现了光…”随着亚历山大朗诵起《创世纪》中的篇章,浓雾慢慢淡去,地平线上一颗大树清晰浮出。姐弟俩奔过去,紧紧抱住了树身。也许,这就是伊甸园中的能使人与神同寿的生命之树吧?他们终于回到了永恒的家园。
据说,剧本起初不是这样,安哲罗普洛斯本想让两个孩子消失在浓雾中。他七岁的女儿看到剧本后,哭了:“父亲在哪里?家在哪里?”。于是他让姐弟俩渡过“迷津”,抱住了那棵生命之树。安哲罗普洛斯对女儿说,“如果你愿意,你可以重新创造这世界。就象这样,手轻轻一挥,雾就会消失”。(黄小邪,《汗湿的手握紧野花》)
七岁的小姑娘,尚未尝尽生活的沉重。现实中的结局,多半会是安大导演最初设想的那样――高远的理想,往往是没有结果的。“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诗经·蒹葭》)。又或许,当达成一个目标之后,他/她又向下一个目标出发了。在奥德修斯的故事中,最意味深长的是,他虽然回到家乡,与妻儿团聚,重新当上国王,但在年老之后,仍重新出海,不知所踪。一次漂泊的结局,只是下一次漂泊的开始。
也许,理想的追寻,就象一次次把巨石推向山颠而又滚落的西绪福斯的磨难。西绪福斯是痛苦的,因为他进行着无望的工作;但他又是幸福的,因为他在体验和感悟无限之美。他永远在旅途中,他眼底的风景永远不会枯竭,他的历史永远不会终结。所以,加缪称西绪福斯为“荒诞的英雄”,“当他离开山顶、渐渐深入神的隐蔽的住所的时候,他高于他的命运。他比他的巨石更强大。”(转引自姚君喜,《西方崇高美学》,复旦大学博士学位论文)。
(五)
刘小枫在一篇纪念波兰电影大师基耶斯洛夫斯基(Kieslowski)的文章中说,“叙事家大致有三种:只能感受生活的表征层面中浮动的嘈杂、大众化地运用语言的,是流俗的叙事作家……;能够在生活的隐喻层面感受生活、运用个体化的语言把感受编织成故事叙述出来的,是叙事艺术家;不仅在生活的隐喻层面感受生活,并在其中思想,用寓意的语言把感觉的思想表达出来的人,是叙事思想家。”(《爱的碎片的惊鸿一瞥》,载《读书》1996年)。
我想,安哲罗普洛斯是一位超越了一般艺术家的叙事思想家。他像一位古希腊的诗人或哲学家,用自己的镜头语言,记录着人世的喜乐悲苦,思考着人类在大地上亘古不变的处境。他“对时代生活带着艰苦思索的感受力,像一线恻隐的阳光,穿透潮湿迷朦的迷雾。”(刘小枫,《爱的碎片的惊鸿一瞥》)。在这纷纷扰扰的尘世中,安哲罗普洛斯和他的作品,能让我们怀着一份虔敬与肃穆,安坐于诸神之前,以一种拈花微笑式的超脱,洞察那远未完美的人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雾中风景》中这个“永远在途中”的故事,值得我们用心去品味。
2 ) 旅途
人为什么要踏上旅途?安哲罗普洛斯的所有电影,几乎都是关于旅途的,在空间与时间中辗转,询问来与去的问题。他一生的电影作品不过十多部,是一次次的自我叩问,自我确认,个体的问题与终极的问题纠结在一起,一次次想给出理解与答案。——在一个后现代语境里,谈这样现代主义的一个导演,会觉得我们已经绕到了生命不能承受之重的后面,因为绕了,所以又要面对生命不能承受之轻。
《雾中风景》是一次极其痛苦的追寻,安哲罗普洛斯将两个孩子扔到人世间,让无力而无辜的他们负起“寻父”的重任。他居然有直面这个问题的决心,也居然信任电影这个形式。虽然一开始,这个电影主题的重大过于显而易见,而语言又过于迟缓,过于雕琢。我们看到两个孩子,乌拉与小亚历山大,每天到车站去等一趟到德国去的国际快车,因为妈妈说,爸爸在德国。这两个从没见过爸爸的私子生,因为一个谎言上了火车,然后他们遇到各种人和事——这些人和事,不遵循现实主义的原则,有时在构图与象征层面上的意义更重要,但它们又不完全地只是难以理解的场景,在审美、情感与思想的层面上,都可以同时展开沟通。
这些缀在一起的场景,如同梦境。没有严格的逻辑线索,但像是一些回忆中挥之不去的画面,在梦境里与人重逢。这些场景显得孤独,没有缘由,但又沉重,无法推卸。在雪天的一个夜晚,乌拉与小亚历山大走到了一幢房子的外面,有人在举行婚礼,拖车拖来一匹濒死的马,小亚历山大抱着马痛哭,新娘与新娘在屋外的争吵哭泣,婚礼人群的载歌戴舞间,两个孩子与马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又像是这个世界不属于别人。到底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个问题真的可以寻找到答案,又或真的可以去寻找吗。庆典与雪地里的孩子,因为还对这个问题无知无识,所以勇敢地走在旅途之中吧。
然后总是有雪和雨,压抑的灰蓝色一直延续。他们遇到好人也遇到坏人。电影中,对好的人与坏人没有什么道德评判。让小亚历山大收拾瓶子再给他一份三明治的是好人,临上车前让车站照顾一下姐弟的乘务员是好人,强奸了小乌拉的卡车司机是个坏人。但是,好和坏像是必须遇到的,从这个角度来说,甚至是相同的。小乌拉被强奸的画面是一个中远景,卡车的车篷放下了,纹丝不动的长镜头,只有路过的车的呼啸声,很长的一个停顿,然后是司机下来了,再然后是乌拉的两条腿露在车篷下,她的白袜子脏了,被掳到了脚踝。所有的痛苦都没有吐露出来,甚至再后面一个镜头,她在车壁上揩拭血迹的镜头都是无声的。为什么要寻找爸爸呢?如果有一个爸爸,能不能回答这个问题:为什么人要到这个世界来领受这一切?当亚历山大在小饭馆里收拾瓶子的时候,一个老人忽然推门进来,拉了一曲小提琴,然后店主把他训斥走了。这是电影中最为美丽的一个段落,它从生活中最卑微的那最部分里,锻炼出了金屑。但这个金屑再亮,也是一闪而过的微光。
“下雨了,翅膀被打湿了。”乌拉和小亚历山大出发前,小亚历山大与疯人院里的一个疯子打招呼,他站在铁丝网内的山坡上,双手伸展,做着飞行的动作。这个疯子,其实就是乌拉与小亚历山大后来遇到的奥瑞斯提,那个剧团的司机吧。他像是一个从天而降的天使,带领着姐弟们走了好长的一段路。这一部分的隐喻几乎过份明显了,没有演出的剧团是失落的,无从挽回的传统,当现代来临时,他们在海滩上卖掉了最后的戏服。而让小亚历山大坐在摩托车前面,乌拉坐在后面的奥索奥斯最后也没能成为他们的庇护者,他是他们一个同样迷惘的哥哥,而不是他们的父亲。这个角色让人想到费里尼的《大路》里的疯子,同样是一个天使,同样翅膀沉重,不能再飞回天堂。
小乌拉抱着奥瑞斯提哭泣的镜头让人心碎,她的爱情尚未开始,就已失落。她和弟弟走到了又一个小火车站,她的钱不够买到边境去的车票。小乌拉站在一个站台边的一个士兵前,对他说:“给我385元。”她平静得没有声息,但她已经不是一个小小的乞丐了,她知道自己可以做一次交易,所以才能如此平静。士兵没法面对她,他领会了她的示意,又没法接受自己领会了她的示意,他是一个好人。他走到了两排火车之间,荒芜的轨道中生出了荒草。小乌拉跟了进来。他把钱扔在一边,逃兵一样逃开了这个小女孩。
一个人,一个小女孩,要经历这些身体与爱情的痛苦,要经历了破损与失落,要经历了剥夺与施予,恶意与善意,才终于成长了。她坚持到这一步,还要带着她天真的小弟弟,还是要去寻找爸爸。寻找一个开端与一个理由。这真是残酷。
边境的枪声之后。画面黑了很久。然后听见了小亚历山大在黑暗中的声音。光弥漫,洇散开来。雾中的山坡上有一棵树。——这是“雾中风景”,是我们真的可以找到的东西吗?为什么我们不在这个旅途中的某一刻停留?这是安哲罗普洛斯的决绝,还是他的局限?
作为一个初始与终结的哲学问题,它是无解的吧。安哲罗普洛斯提供的东西,是电影语言,是诗。他大概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奥索奥斯在垃圾桶里捡到了一小条胶片,把结果告诉了姐弟:那里有雾,有树。哲学在艺术这里得到了休憩。他的电影语言,有一种诗的质地,镜头成为意象,在明晰之中坚定地走向疑问,将忆念与希翼和盘托出。
3 ) 就让我们平静地煽一次情
令人失望的是,《雾中风景》非常好看。
很多人都指出安氏的煽情,而他们其实是对的,即使要求或许严苛。
无论是一片迷茫中远处的树,还是一开场迎面走来的乌拉和亚历山大,
或者是火车缓慢行进中站台上迷茫的孩子们。
但是这就是我要的煽情,而煽情这个词汇在此刻可以豁免成为褒义词。
它不会是即时性的消费,不会象《勇敢的心》那样大喊“freedom”也不会象《阿甘正传》把生活说成一盒未开启的巧克力。
这一切感情的微澜是内心深处的一股暗流,潺潺流动毫无声息。
每个画面轻易富有摄影构图上的美感,又严谨又具有不含人工色素的那种朴素。
而正是这种朴素造就了十足的宗教意味。
亲见父亲死去的安哲罗普洛斯却让乌拉和亚历山大在电影里代替他寻找假想中虚无的父亲。
电影悲惨的一幕是在亚历山大一声声“乌拉”里,他的小姐姐却为永不能完成的路途失去童贞。
但是更悲惨的却是后来乌拉在车站开始懂得如何运用自己的美貌来获得旅资。
电影原声是Eleni Karaindrou的《Music For Films》ECM 1429
这才看到吹tenor saxophone的居然是大腕Jan Garbarek。虽则对Jan素来无感觉,但他冷列的风骨的确适合Eleni Karaindrou,也适合安哲罗普洛斯。
4 ) 永远在途中——安哲罗普洛斯的《雾中风景》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汉《古诗十九首·之三》
(一)
希腊大导演安哲罗普洛斯(Angelopoulos)至今大约完成了十三部影片,其中以“沉默/旅程三部曲”——《塞瑟岛之旅》、《养蜂人》和《雾中风景》最为著名。这三部影片都在追问着一个共同的问题:哪里才是最后的栖息之地?三部曲的前两部讲述的是老年人如何在追寻中走向生命的终点,《雾中风景》则是两个孩子在旅途中成长的故事――这也许是我更喜欢后者的原因,它给人留下了更多的希望。
拍摄于1988年的《雾中风景》,曾获威尼斯电影节银狮奖。影片情节很简单。在希腊的某个城市,十二岁的姐姐伍拉带着五岁的弟弟亚历山大,悄悄登上驶往德国的列车,去寻找从未谋面的父亲。他们的旅行历经坎坷,因为没买票被列车员赶下车,被舅舅(或伯父)告知他们其实是私生子,遭成年人的白眼冷遇,伍拉被一个卡车司机凌辱……他们还遇上了演出希腊悲剧的巡回剧团,伍拉对剧团演员奥列斯特斯产生了朦胧的感情。姐弟俩经过长途跋涉终于到达了梦想的地方。可是,雾中慢慢显现的风景是他们心中的家园吗?
整部影片统一在一片清澈的蓝色之中,在忧郁中从从容容。这正是片中两位小主人公的气度。这也是他们祖国的颜色。十多年前,国内有一部风行一时的电视片,创造了“蔚蓝色海洋文明”的说法。这个海洋文明,正好是起源于希腊。从那以后,我想象中的希腊,就是一片深湛的蓝色。
大量的长镜头与固定机位,平缓沉着地给我们讲述着两个小主人公的旅行。镜头的运动常常带着诗的韵律,就像给观众展开一幅“散点透视”的中国山水长卷。仪式般的场景,以及一些诗歌朗诵试的台词,令观者恍如在观看一幕深沉凝重的希腊古典戏剧。不断出现的空旷的马路,无人的车站,急驰的列车,使我们与漂泊的姐弟俩一起体味在途中的悲凉与寂寥。那破败的厂房,如好莱坞电影中怪兽似的巨大挖掘机,似乎在暗示着现代工业文明对人类家园的侵蚀。
(二)
这是一个寻父的故事。片中的“父亲”也许存在,也许不存在。据说,“他”在德国。而这里的德国,正如雾中的风景,影影措措,可望而不可及。如姐弟俩途中所遇的舅舅所言,“德国…真是个极大的谎言…是想给人梦想的吧?”可见,所谓“德国”, 不过是一个隐喻而已,是小孩子心中的理想天国。其实,在影片一开始,导演就传达了这个信息。姐弟俩在谋划旅行,姐姐在黑暗中为弟弟背诵《圣经·创世纪》:“一开始有些混沌,后来就有了光,然后光和黑暗就分开了……”这时候,母亲在外边轻推房门,光线从门缝中划破黑暗,带着我们渐渐进入这两个孩子的世界。然后他们就出发了。这分明是在告诉我们,伍拉和亚历山大的远行,是一个与人类的源起相关的故事。
我们知道,在西方语境中,有一个永远大写的父亲(Father)――上帝。他在创造完光明黑暗、天地万物之后,“有雾气从地上腾,滋润遍地,”便用地上的尘土,造出了“有灵的活人”――人类诞生于有雾的风景之中。然后他们被逐出伊甸园,散居世界各地。但是千百年来,人类回归父的乐园,寻求永生的理想从未停息。因此,寻找“父亲”,寻找雾中的风景,也就是人类回归诞生之地的努力。寻父,就是回乡。
这让我们联想到《奥德赛》中的回乡之旅:英雄的奥德修斯在海上漂泊十年,以坚定的信念战胜种种困难,终于感动天神,得以回到故乡。回乡,或漂泊,也许是东西方文化中共有的母题。在我们家喻户晓的故事中,金禅子转世的唐僧,历经劫难,回到自己前世所属的西天胜境;而“羁旅之思”,又是多少文人墨客反复咏唱的题材。回乡者均需要极大的毅力,克服重重困难,抵御种种诱惑,这是一个自由意志战胜必然的过程。在这层层苦难的磨砺之中,人性的光芒迸发出来。所以,回乡的过程,就是成就人性的崇高的过程,是人向神性靠拢的过程。
回乡的过程,也是人类长大的过程。影片中的两个孩子,在飘泊中走向成熟。伍拉辞别母亲带弟弟离家出走,直接承担了大人的职责。她遭受凌辱,走过懵懂的初恋,坚定地告别意中人,走上自己的漫漫长路。在他们经过的最后一个车站,年少的伍拉已经开始懂得用美色向男人换取路费――她迅速学会了成人世界的游戏规则。五岁的亚历山大,有着他这个年龄少见的神闲气定。旅途中经历的种种磨难,他都淡然视之。当餐馆老板逼他擦桌子换取面包时,他还不忘了先坐下来,认真的听完一位流浪小提琴手的演出,然后真诚地给以掌声。只有在雪夜中面对躺在地上垂死的马时,亚历山大才忍不住哭了。亲眼看着一个生命的消逝,让孩子过早体味到存在的无常。
(三)
如果说回乡是人的自由意志对命运的必然性的战胜,那伍拉的爱情,则是自由意志在命运面前的粉身碎骨――她爱上了一个不能爱的人。奥列斯特斯,这个在漫漫旅途中唯一给过她温暖的人,这个唯一愿意半跪在她面前以尊敬的目光仰望她的人,这个俊秀得象古希腊雕像的青年,是一个同性恋者。在他们分别的那个清晨,他们一起在海边观看一架直升飞机打捞一只巨大的手的石雕。那徐徐升起的巨手,从天空中狰狞地指向地面。那是不是命运之神在警告这两个年轻人?难怪奥列斯特斯绝望地对着天空呼告:“我大声地喊,有哪个天使能听得到吗?”这不正是俄狄浦斯的痛苦呼喊:“命运啊,你跳到哪里去了?”
当离别的时刻来到,仍然是午夜的空寂的马路,没有言语,没有眼泪,只有一个紧紧的拥抱,两个伫立良久的身影。镜头绕着两人徐徐转动,似乎在轻轻抚慰两个受难的心灵。伍拉缓缓从地上拿起背包时,她的背影微微向前倾斜,瘦小的身躯充满了神性的光辉。我想,就在这一刹那,那些当年允诺奥德修斯还乡的天神们,也恩准了伍拉姐弟的还乡。当奥列斯特斯向疾行而去的姐弟二人挥手之时,镜头缓缓提升,从空中淡淡地注视着他。这是不是无常的命运之神在流露出些许恻隐之心?
中国的老祖宗视别离为“黯然销魂”(江淹《别赋》),言当事者心中之苦涩;而希腊悲剧式的分别,却在抗争与毁灭之中,悲悯着全人类共同的命运――芸芸众生,谁能战胜命运的巨手呢?
(四)
旅行的终点终于来临了。伍拉和亚历山大跨过“边界”,来到“德国”。长达数十秒的全黑画面,接着银幕一角闪现出一只小船,然后又全黑约七八秒。这让人联想到《红楼梦》中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时所遇的迷津之渡,“深有万丈,遥亘千里…只有一个木筏…但遇有缘者渡之。”然后就是一片浓雾,姐姐在呼唤弟弟起来。“起初,有些混沌,然后出现了光…”随着亚历山大朗诵起《创世纪》中的篇章,浓雾慢慢淡去,地平线上一颗大树清晰浮出。姐弟俩奔过去,紧紧抱住了树身。也许,这就是伊甸园中的能使人与神同寿的生命之树吧?他们终于回到了永恒的家园。
据说,剧本起初不是这样,安哲罗普洛斯本想让两个孩子消失在浓雾中。他七岁的女儿看到剧本后,哭了:“父亲在哪里?家在哪里?”。于是他让姐弟俩渡过“迷津”,抱住了那棵生命之树。安哲罗普洛斯对女儿说,“如果你愿意,你可以重新创造这世界。就象这样,手轻轻一挥,雾就会消失”。(黄小邪,《汗湿的手握紧野花》)
七岁的小姑娘,尚未尝尽生活的沉重。现实中的结局,多半会是安大导演最初设想的那样――高远的理想,往往是没有结果的。“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诗经·蒹葭》)。又或许,当达成一个目标之后,他/她又向下一个目标出发了。在奥德修斯的故事中,最意味深长的是,他虽然回到家乡,与妻儿团聚,重新当上国王,但在年老之后,仍重新出海,不知所踪。一次漂泊的结局,只是下一次漂泊的开始。
也许,理想的追寻,就象一次次把巨石推向山颠而又滚落的西绪福斯的磨难。西绪福斯是痛苦的,因为他进行着无望的工作;但他又是幸福的,因为他在体验和感悟无限之美。他永远在旅途中,他眼底的风景永远不会枯竭,他的历史永远不会终结。所以,加缪称西绪福斯为“荒诞的英雄”,“当他离开山顶、渐渐深入神的隐蔽的住所的时候,他高于他的命运。他比他的巨石更强大。”(转引自姚君喜,《西方崇高美学》,复旦大学博士学位论文)。
(五)
刘小枫在一篇纪念波兰电影大师基耶斯洛夫斯基(Kieslowski)的文章中说,“叙事家大致有三种:只能感受生活的表征层面中浮动的嘈杂、大众化地运用语言的,是流俗的叙事作家……;能够在生活的隐喻层面感受生活、运用个体化的语言把感受编织成故事叙述出来的,是叙事艺术家;不仅在生活的隐喻层面感受生活,并在其中思想,用寓意的语言把感觉的思想表达出来的人,是叙事思想家。”(《爱的碎片的惊鸿一瞥》,载《读书》1996年)。
我想,安哲罗普洛斯是一位超越了一般艺术家的叙事思想家。他像一位古希腊的诗人或哲学家,用自己的镜头语言,记录着人世的喜乐悲苦,思考着人类在大地上亘古不变的处境。他“对时代生活带着艰苦思索的感受力,像一线恻隐的阳光,穿透潮湿迷朦的迷雾。”(刘小枫,《爱的碎片的惊鸿一瞥》)。在这纷纷扰扰的尘世中,安哲罗普洛斯和他的作品,能让我们怀着一份虔敬与肃穆,安坐于诸神之前,以一种拈花微笑式的超脱,洞察那远未完美的人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雾中风景》中这个“永远在途中”的故事,值得我们用心去品味。
5 ) 雾中风景
整部影片的的基调都隐藏在一种混沌的淡淡地哀伤气氛中。这种氛围能让人们沉下心来静静欣赏。这是一部公路电影,在影片中很多时候主人公姐弟两人都是在路上,他们在不断寻找,不断追逐,整部影片人物语言极少。旅途中充满了荒谬的情景,许多谜团似的场景带给我更加深入的思考。而结局更是扑朔迷离,影片有一种梦幻色彩,色调阴暗,把背叛、孤寂和失望等情绪宣泄得淋漓尽致。
影片一开始,黑夜中跑出姐弟俩,“你害怕吗?”“不怕。”这是十二岁的姐姐伍拉和五岁的弟弟亚历山大之间的对话。当这两个极其柔弱的形象在影片一开头就出现在你的眼前时,你会不会隐隐地感到:多么无助的姐弟俩,影片的头开得确实很丰满。
6 ) 迷人的诗意
“起初有些混沌,然后便有了光。
光和暗渐渐分离,便有了白天和黑夜。”
——《圣经.创世纪》
从来没有见过一部更加诗意的片子了,迷雾中的跋涉,希腊悲剧式的宿命,以及,绝望的美丽。
两个小孩子带着梦想上路,去寻找他们根本不可能找到的父亲。一路上遇到过虚伪,欺骗,偶尔的温情,更多的是冷漠。
启程的时候,在车站遇到一个人,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把绳索套在脖子上。”他们没有听明白,就上路了。
雪地里,拖拉机扔下一匹垂死的马,亚历山大抱着它哭得惊天动地,远处,有一队婚礼的人群载歌载舞地掠过。
像是一种不详的征兆。
很多时候,悲和喜,会在画面的两端,擦身而过。
亚历山大进了一家小店。“我要吃东西,因为我肚子饿了。”
孩子的纯真,总是有现实的阻碍。
他留在那里为老板干活,为了一个三明治。
这时进来一个卖艺者,为这唯一的听众演奏。
然后他被老板赶走了。
冷漠的世界里,容不下一丝艺术之光。
片子的主角应该是乌拉。在这段旅途里,出现了两个于她生命至关重要的男人。一个掠夺了她的童贞,一个拿走了她的灵魂。
滴落的处女之血,乌拉呆若木鸡的神情,都有一种宿命的绝望。
强暴发生在白天,却在黑色的卡车敞蓬下。有多少反抗,挣扎和恐惧被掩盖了,却更加痛彻心扉。
仿佛一个黑洞,有诉说不尽的罪恶。
那个俊美如希腊雕像的流浪艺人,给了他们旅途中最初的关爱。
乌拉年轻而幼小的心,始终为他牵动。
他郑重地邀她跳舞,把她当一个大人。
她却突然挣脱了他的手,一个人坐到了海边哭。也许是想到了卡车上那绝望的一幕。
她终于在一个昏暗的酒吧里,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是一个同性恋。
然后,她倔强地带着弟弟离开。一个这么小的孩子,有如此坚强而隐忍的感情。
安氏的每一个镜头都那么地有节制,没有过多的言语,却让人觉得情感的暗涌随时都会排山倒海地爆发。
他追上来,搂着她哭。
“刚开始的时候,谁都是这样的。心脏好象要碎了似的……腿在抖……好象要死了似的……”
他们都是被这个社会抛弃的异类。
灰蒙蒙的海里,被直升飞机吊起一只巨大的手掌雕塑。
世界一片寂静,仿佛一切被定格。那一瞬间,如同就是永恒。
有谁可以扼住命运的咽喉?
乌拉走向一个男人。“你可以给我395元么?”
声音是空洞而冷漠的。潜台词不言而喻。
这样单纯却又世故的逼视,让那个男人羞怯地走开。
“你可以给我395元么?”乌拉追过去问。
“你叫什么名字?”……“我又说错话了”。
这个男人无法容忍也无法停止自己去想她的话外之音。
终于,他扔下钱,逃一样地走了。
最后,他们终于到了他们梦想中的德国。所幸,那个小男孩亚历山大终于长大了。
“我什么都不怕。你听我说:起初有些混沌,然后便有了光。”
在阴冷的冬夜里,看了这部迷雾一般的片子。片子充满了隐喻,我不敢说我懂了。
像是一个残酷的童话,关于漂泊,关于成长。
雾中风景,如诗美丽!我看过的最诗意的长镜头来自安哲罗普洛斯,但这份诗意的长镜头呈现给我们的却是成长的残酷。
我们可以相互沉默,相互凝望。我看到黑夜、灯光、还有你。如果我哭喊,将会有谁听得到?因为生命本应就是没有终点的流浪。
客观地说影片很好,但对我个人来讲,节奏基调过于缓慢压抑,有点死气沉沉,整个观影过程如同被掩埋在几十吨混凝土下面,直叫人透不过气来。好在片中还有个小家伙比较惹人怜爱,也算是靠他盘活了整部电影,使我有了勇气和毅力把这片看完。
这是诗啊这是诗啊。面对现实和成长的阵痛,总有一个声音在追问,你害怕吗。你之所以回答不怕,因为相信黑暗中总会有光出现的。安哲罗普洛斯的镜头仿佛长得有一个世纪似的,把所有悲伤和温暖都蔓延得到处都是。
有些故事能触摸到自己内心的反而不能真正喜欢它,也不能真正评论它。
安氏的代表作 ,记住那个著名的360度摇镜头
看安哲罗普洛斯的雾中风景。就象是一场大雾弥漫开来。起先我在这迷雾中昏昏欲睡。几乎都已经睡了过去。后来又醒来了。女孩坐在卡车的边缘,血顺着腿一直流下来。她的神情静默,甚至并没有哭泣。那个男人跑走了,弟弟在大雾中呼喊着姐姐的名字,向另一个方向跑去。他如此静默地讲述了一场伤害。是的,真正地痛苦发不出声音。一直都是这样。那该是一种缓慢而压抑地折磨。
这是让我非常难过的电影
海滩那段,以及全片,如长卷画般将暴力的无数种形态——成人针对孩童的暴力、男性针对女性的暴力、历史针对当下的暴力、国家针对个人的暴力、社会针对艺术的暴力、现实针对信仰的暴力——全部摊开来展现,但又不是袒露,是在卡车货帘的背后,你知道暴力在那里、在发生,但它又不在眼前,因此更恐怖也更悲戚。这是诗性的力量。
第一部安哲。在寻爱的驱动下,电影变成了缺爱与无爱的容器:奔跑的新娘,垂死挣扎的马,曲不得终的小提琴手,找不到舞台的戏班,无声滴血的卡车厢,连下凡般的上帝之手也沉沦而残缺、渐行渐远。剩下最后一丝缝隙,留给了短暂入室的光,凝固时间似的雪,骤停的哭泣拥抱,留在深渊前的钞票,和相信即存在的雾中风景。
人生的旅程,犹如观看雾中的风景,命运颠簸、前途渺茫。很多象征主义的镜头,静止不动的成人、婚礼、死去的马和孩子们的对比,不断出现的黄衣人,从水中浮出的手。成长过后呢?并不是清晰美好的梦想,而是迷雾之中不辨方向的前路,以及已经变形的成人世界。那只巨大的手,指引方向的食指已经丢失。
由两个过度成熟的小孩演的一部闷骡子片儿,长镜头多的就如同在夜色中狂奔的野驴,文艺成萝卜了!!
感觉内容稍微平淡了点,故事又显得刻意,没能支撑起这么漂亮的长镜头和诗意。
“头一次是这样的,当你的心不断跳动时,你以为自己会因此心碎,不过就是这样罢了,第一次的经验都是如此。你的脚在抖,你想死吗?”
一段残酷的成长/寻父/溯源旅程。1.绝美至悲的电影诗,创世纪,底片上无踪的雾中树。2.赏雪,垂死白马与婚乐队,小提琴手来自[塞瑟岛之旅]。3.要下雨了,我的羽毛会被淋湿的。4.与过气[流浪艺人]重逢,百感交集。5.海中的断指巨手,后在[尤利西斯]复原为肢解列宁像,迷茫无助。6.黄雨衣同[永恒一日]。(9.5/10)
你见过如此悲伤的童话吗?
C / 第二部安哲,作为中期作品还是比繁复匠气的《猎人》成熟一些。但是整体的观感依然不好。主要原因在于:①单个画面与单场戏内的画面意识似乎远盖过整部电影的流动性构建,整体更像是“用美的画面展现故事”的思维;②相比人物运动方式以及场景景别选取、美术设计、长镜调度等所形成的僵硬的美感,配乐显然是太过机灵且用法粗糙了,好多处沉默的情境构建差点成功就被轻易破坏;③奇观与符号的运用还是觉得不够灵,漂浮的诗意始终没落地。
我被不断地震惊,震惊再震惊。非常多的长镜头,一点也不腻。动物的死亡和婚礼的喜悦在一个画面里定格,女孩被强奸后用处女的血画下的耻辱印记,没有食指的手的雕像在海上飘荡(没有方向,没有路可走),还有那声“砰!”。寻父路上一切品尽,最后,你们终于看到了雾中的树。
啥呀这个是。慢。俩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弟弟什么都不懂就算了,姐姐都过青春期了,还连个护照都没有钱也不拿吃的也不带就陪弟弟去德国(他们又不会德语)找都不知道名字、身份、相貌的爸爸(而且都不确定他们爸爸是不是真的在德国),这不是犯二呢么?最后到了德国又怎样,未来只有比来路更艰辛。
“不论如何,情感一旦公开鲜明的表达出来,它马上就有一些虚假的东西,成了做戏与卖弄。真诚的人从不公开表达自己的情感,真正的情感总是蒙了一层面纱。只有虚伪的人才用情感作秀,为了给大家看他们有多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