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在上

短剧中国大陆2023

主演:温语  赵翎  

导演:御儿(御之梦)

 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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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3-08-25 22:48

详细剧情

《凰在上》(第一集)来到了一个女尊男卑的世界,这里女子读书为官尊宰,男子在家绣花嫁人……

 长篇影评

 1 ) 滨口龙介:戏剧导演

滨口龙介的人物总有一层光晕环绕,他们像与周遭的环境产生了脱节,处身在一个由声音(语言)构筑的抽象世界。滨口龙介的电影如此具有文学性,原因正在于此:人物总在讲述自己的故事,甚至于,这是一种自顾自的言说。他们有倾诉的欲望,却没有聆听的需求。

如果我们对戏剧有足够的了解,以短篇小说称王的俄国作家契诃夫同样是戏剧史上划时代的人物。不仅因为契诃夫创造性地将戏剧的三幕剧结构改为四幕剧,他也作了如下革新:取消舞台上的戏剧冲突,让舞台生活回归平淡。为了达到这种效果,契诃夫颠覆了编写台词的模式,“发明”了角色言说的方式,即“自说自话”。

契诃夫的台词,与其说是对话,更像是角色的内心独白。角色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向观众(而不是其他角色)讲述自己的困惑、痛苦与希望。这种塑造角色的手法直接取消了戏剧冲突,阻滞了情节推进,让戏剧艺术获得了一种现代性。这一点与小说领域发生的情形是多么相像——现代小说通过描写取代叙事对传统小说进行了革新。

在电影领域,同样存在一种由传统走向现代的进程。现代电影的发明从来不是新浪潮那般弄潮儿的功劳,而是依凭了一位杰出的意大利导演。在安东尼奥尼的手上,电影不再是讲故事的工具,而成为探讨现代人类情感困境的武器。安东尼奥尼所使用的技法,类似于现代小说采用过的办法,即用对人物状态的刻画取代情节推进。

无论是戏剧、小说,还是电影,现代性的发现都在于用瞬间的状态取代时间的延宕。或者可以说,这是艺术领域对伯格森所提出的“绵延”概念的实践。用“绵延”的时间概念取代传统空间化的时间概念,后者仅仅是一种对时间人为设定的隐喻。回过头来,如何以此解析滨口龙介的电影艺术呢?

《驾驶我的车》改编自村上春树的小说,与此同时,直接援引契诃夫的《万尼亚舅舅》作为潜在对照的文本。滨口龙介电影的文学性在此表露无遗。我们可以说,滨口龙介并非一位在影像上有野心的导演,他更喜欢钻研文本。这我们对他电影的观察一致:滨口龙介缺乏一种对影像空间的塑造能力,他把注意力都用在了人物的表演和台词上。

这不是舞台导演一直在做的事情吗?看来,滨口龙介更加值得被认定是戏剧导演,他像在舞台上指导戏剧演员那般指导他的电影演员,《欢乐时光》里精彩的排演戏对此做出了极好的说明。滨口龙介正是将戏剧的要素引入到电影,创造出他个人的影像风格。这样也就毫不奇怪,《驾驶我的车》里的人物更多借助讲述塑造形象,甚至连作品的立意也可直接说出。

在日常生活里,我们总会不自觉地被那些孤芳自赏的人吸引,滨口龙介的电影里塞满了这样一些人物。他们“自说自话”的状态,在身上聚焦起了一道迷人的灯光。他们在把注意力移置到自己身上的同时,也连带吸引了他人的注意力。这些人物似乎有光晕环绕、并且深富魅力,其根本原因在此。

 2 ) 《驾驶我的车》:从村上春树《没有女人的男人们》说起

由滨口龙介执导的电影《驾驶我的车》改编自村上春树在2014年出版的短篇集《没有女人的男人们》里的首篇,故事主要围绕着一个男人的“失去”展开。舞台剧演员家福(西岛秀俊饰)在妻子去世两年后,受邀参加在广岛举办的戏剧节。在主办方的安排下,沉默寡言的渡利(三浦透子饰)成为了他的专属司机,负责接送家福来往剧场与住处。戏剧排演过程中,家福在曾跟亡妻关系紧密的年轻演员高槻、司机渡利以及戏剧节的工作人员等形形色色的角色间游走。

本文首发于澎湃。

没有女人的男人们

村上春树的短篇小说惯于一气呵成。落笔《驾驶我的车》时,他已决定好短篇集的主题——没有女人的男人们。这个书名不难让人联想到海明威的短篇集,中译名同样为“没有女人的男人们”(原题为Men Without Women)。村上春树在序文中提到海明威这部短篇集的书名,认为比起强调作为主体的“Men”,“Without”带有的欠缺感更重要。正如滨口多次在电影《驾驶我的车》的相关采访中表明,“女性的不在场”正是男性恐惧的根源。主人公因为女性的出走或缺席,进行自我思辨的这一行为,正是其脆弱的表露。滨口在影像文本的创作上对这一形态的捕捉与掌握,或许与脱离某种政治语境的、村上春树在过去关于弱者形象上不厌其烦地阐述,并声称永远站在弱者一方的视角是一拍即合的。

海明威 Men Without Women

先谈小说本身,开篇从家福调侃大众对女司机的看法,到最后他坐在女司机渡利驾驶的车内,吐露彼此的心声,整个文本更接近私人状态的言说。纵观电影的故事框架,滨口将村上小说的框架大刀阔斧地重组,增加多国籍的人物角色,尽可能剔除留白的空间,在情节的安排和顺序上做了更为细致和具体的调整。近3个小时的片长充斥着滨口式的大段台词,同时又好像谨慎地延伸出对“失去”的境况描述,完成了和村上笔下的人物忧郁的同步。故事里原本郁积的痛苦与伤疤,在影像的收敛与台词的堆砌之间,通过情感递进及戏中戏结构的反衬,被一再揭开。

角色的前置与二重身

电影对小说情节的调整,使得部分角色得到了原本没有的前置。例如,小说从家福在妻子去世几年后,修理车厂的好友大场介绍了一个女司机给家福作为开场。而在影片的开端,妻子的形象以模糊的身影及其冗长的台词予以铺垫,为长达3小时的故事拉开序幕。由此,电影的前半部分将小说中存在于家福口中的过去还原,似乎是想让有关亡妻外遇的行径在家福的主观猜忌之前,以一般叙事的方式引向更为公平的道德审判。

电影《驾驶我的车》剧照

身为编剧的妻子音在电影中的形象是复杂的。从电影开篇的破晓时分,音从床上背光起身,探入景框,与无法看清她脸庞的视角相似,影像一开始便塑造了她压抑、神秘、无法捉摸的形象。她的独白(以及与家福的对话)在被褥的摩挲声响与尚未散去的情欲之间骤然降至,梦境(的话语)与现实相互交织,与其前作《夜以继日》中潜伏着的诡谲的氛围相似,心动与离奇并存,亲密无间的恋人/婚姻关系里裹挟着疏离感。即使她常常重温旧梦,满足男性的憧憬,却早已被现实生活拒之千里,痛失骨肉后的思绪萦绕其中,被焦虑百般刁难后,她的死去仿佛成为了一种命中注定。

电影《夜以继日》剧照

《夜以继日》中曾出现过二重身的概念,女主朝子在大阪的美术馆中见到了牛肠茂雄以“双胞胎”为主题的写真作品,预言了她之后将爱上两个容貌相同的人。而在《驾驶我的车》中的另一个关键人物高槻(冈田将生饰),也像极了从家福分裂出来的人格。高槻是家福妻子音的后辈,对音有着特别的迷恋。撞见音外遇后的家福,在音的葬礼再次遇见了高槻,让他确信了妻子的外遇对象就是高槻。此后,家福在广岛与高槻一同参与《万尼亚舅舅》的排演过程中,时刻心存芥蒂。在前半部分的故事中,家福撞见妻子出轨那一幕时,外遇者背对着他,观众亦无法确认那个外遇者的真实身份。可以确定的是,高槻对逝去的音仍旧抱有不甘,这种情绪随后附着于家福与音之间的联系,他渴望、嫉妒且感同身受。反观家福,即使面对高槻与妻子之间想象的猜疑,他也有类似的心理。何况在他潜意识之中,早已将高槻视作“分身”——当高槻与女演员的选角练习时,两人的肢体接触让家福倍感慌张。这除了是家福在抵抗有关亡妻外遇的回忆,他以从未出轨来展现对妻子的忠诚这一行为,在(无意识的)对高槻的痛苦投射下,或许并没能经得起考验。在此基础上,高槻究竟是作为一个单恋者还是与音有着越轨行为的人物角色,也就变得无关紧要了。

高槻是试图得到家福情绪上的反馈的,几次三番在酒吧的试探,都能佐证他试图宣告那无法实现的畸恋的正当性。而正如前文提及的,家福将痛苦投射于高槻而产生同情,但在愤怒与嫉妒之间,却还夹杂着鄙夷。这使得他必须佯装自己的不知情,去抵触数次交谈后自我厌恶的情绪。影片的后半部分中,与亡妻仅存的现世联系仿佛化身为红色萨博900(家福长久以来习惯在车内听音留下的念白卡带),在渡利的驾驶下开进悠长的隧道,高槻与家福坐在后座,在冷静的正反打镜头下正面交锋,这个场景也成了本片最为精彩的片段之一。“无论多么了解对方、深爱对方,我们都无法窥探别人的心……如果你真的想看清别人,首先得凝视自己。”高槻在车内平静地说出了一番事实——男性尊严从困境中解脱的前提,即是承认自身的“无能”。至此,随着由渡利(女性)驾驶的车(与亡妻的联系的象征)在隧道中长久地行进,像一种摸索的视觉隐喻,同时营造出了一个能够重构主体的密闭空间——高槻的提示实则是家福得以自我审视的过程,也是与高槻主体中衰颓的部分重合的过程——男性的软弱终究在被具象化的、具备女性气质的空间中得到包容与默许。而在之后,无论是高槻的离开(因暴力事件被捕)、在北海道与过往和解(渡利与家福早逝的女儿同年出生,两人在北海道相拥),还是家福的补位(代替高槻再次出演),都提示着家福在几番挣扎之后,以一种新的男性身份再次觉醒。

电影《欢乐时光》剧照

戏剧的表述形态

戏剧情节是滨口龙介以往作品中常见的设置,而像在他的《欢乐时光》《亲密》等作品中,非常规演员的自然“演技”常常涉及到有关台词的两种机能,即对白(dialogue)与沟通(conversation)。在《驾驶我的车》中,不同国籍的演员们在家福的指导下,以各自的母语反复研读台本。在片中罕见的戏剧表演中,观众聆听着不同的语言,通过字幕或是对剧作的印象去感受情绪。其中,有言语障碍的韩国演员用手语进行表演,让台词的“沟通”机能失效的同时,却强调了语言在作为形式表达上的彻底的工具性。另外,从有关语言自身即具备表演性质的角度出发,演员们夹带着的出于各自语境下的多语言演绎似乎已在舞台上足够奇妙,而通过表演艺术的碰撞与刺激,高度一致的情感表述在观众的理解中又得以重组、延伸。

在过去的采访中,滨口龙介说道:“读剧本、背台词的结果在某种程度上会显得苍白无力是无法避免的……而通过捕捉、记录表演本身的真实性,也能够建立或抵达真实。”(《NO NUKES》附录)影像表达的视听形态往往附着于一种媒介,然而具备“正面性”的戏剧却不同。滨口所说的真实的建立更多地依赖着观众的“观看”行为。戏剧作家平田Oriza曾在多言语的戏剧中强调一种“观看看不见的东西”的方法论。在其戏剧作品《跨国那条河,五月》(その河をこえて、五月,2005)《离别的歌》(別れの唄,2007)中,日语、韩语、法语相互交错,甚至在《智能版〈三姐妹〉》中引入AI机器人参与表演。舞台中央的“日常”就这样被一种形式所搅乱,它“逼迫”人们去执行看的行为,去发现舞台上彼此之间的沟壑,就算是照常在运转程序的机器人,它的存在却足以让作为人类的姿态变得尤为醒目、赤裸。比起考虑内容的意义,平田方法论下的剧作更重视过程与手段。而《驾驶我的车》中,无论是多语言还是手语的演绎,也都要求着观众对无法直接理解/听不见的“语言”去给予敏感,剧作形式在舞台上再现了一种内容的意义生成,它打破了固有的理解模式,将一种“主动权”交还给了观众。

电影《驾驶我的车》剧照

如果以妻子的身亡将影片分为上下两部,就能发现,上半部是弥漫着魔幻色彩的戏剧人生,而下半部中演员们的反复排演却充斥纪实感。风格的割裂也提示了后续故事中家福在心境过渡上的断层。在地域空间上,《驾驶我的车》横跨了东京、广岛、北海道,并且在广岛的戏剧节上,不同国籍的演员们互相交流,扩展了原作私人的故事格局。从“还原”小说中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的家福的过往,到以多国籍、多语言元素作为切入点去扩大叙事的版图,最后添以“演绎”或“形式”的主题,去描绘角色自身重叠的困境,影片的节奏在一种现实的纯粹与包含普遍性的错综复杂间循序渐进,直至观众为之所触动。

 3 ) 在村上的车上陪温柔普通的家福沉默地听卡带,在滨口的镜头里观看妻子具象化的空白

🤣文末有2022.2.9的二次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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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1.21

想分两点讲清楚这个简单的小故事被拍出来的意义。第一点是从原作文本出发,第二点从电影语言出发。

第一,从小说原著的角度来说,《驾驶我的车》为什么会被拍成电影?文本特点和深意为何?

第一次阅读《驾驶我的车》是在《没有女人的男人们》出单行本后,阅读的原版,2014年夏天的时候。当时一口气读完,留在心里几个点,也就过去了。

比如家福认为知道真相比不知道好,知道了才会更强大。家福对高槻说,喝酒的人有两种,一种是想加重一些什么,一种是想淡去一些什么。高槻对家福说,非要说的话,也许每个人都有盲点,这盲点让你无法百分之百看透你爱的人,我们能且应该付出努力的事应当是窥视和挖掘自己,而不是别人。

当时没有觉得这是一篇可以被拍成3小时电影的小说。原文正常版面63页,不长也不短。现在看书评影评会有人评价在这63页(中文版35页左右)内容里,村上还东扯西扯了些别的,对主线没有把控力,我想这也是无稽之谈。应该说,这63页内容,在很小的篇幅里,交代了许多可以想象的细节和要素,以至于最后被电影导演一一利用,成为了三小时的电影。

比如、电影中妻子和家福在家听古典乐唱片,因为小说里提到家福会在车上听贝多芬。比如、电影里戏份很重的《万尼亚舅舅》,在小说里,村上一如既往地一笔带过式出现过,像是掉书袋似的来形容他故事语境里某个问题。比如、渡利的出生地和与母亲的故事,原著里也提到很大的轮廓了,并非纯由电影导演补足的。比如、一直被大家吐槽的,村上笔下的主角总喝着威士忌。威士忌(干喝/加冰/highball)本来就是战后整个日本非常喜欢和推崇的饮品,社交中去酒吧喝一杯然后聊些哲理不是村上的个人发明,是作家所处时代的精神特征,在小说中和电影中家福与高槻的畅谈当然缺少不了威士忌。

所以原作的细碎不是絮叨,恰恰是提供了许多细节线索,本来是让读者去想象的,最后倒是由电影导演一一补全了。

当《驾驶我的车》被拍成电影后,我看了电影又重读了一遍林少华翻译的中文版。不得不说,这个文本是非常具有村上特色的一篇。这里的特色不是指有音乐、有威士忌、有漫不经心的生活。

1)第一是某些主要设定具备村上惯有风格。驾驶一辆小众进口车,自己喜欢开车,对请的司机很龟毛,在车里思绪飞扬。这样一个设定确实在村上的故事里不止一次出现。初读《驾驶我的车》和再读的两个时间点中间一长段时间里,其实我还阅读了《没有女人的男人们》之后出版的《刺杀骑士团长》、《第一人称单数》。再次读《驾驶我的车》的时候,自然而然想到《刺杀骑士团长》开场时,男主因被妻子提出分手(同样是妻子出轨),开着标致205两厢车逃离了东京,开往了东北和北海道,一路上似乎平静地想着自己的人生和过去的生活,而内心却带着一团邪火(一处隐喻:遇见了开白色斯巴鲁汽车的男子)。《驾驶我的车》的男主总也透着类似的茫然与逃避,胸中藏着一团怒火,作为《没有女人的男人们》中第一位出场的男人,审视着自己。毕竟是靠着想要寻求真相的姿态而在变坚强,在驱散心中的怒火,没有做出伤害别人的事,没有成为《舞舞舞》里开着玛莎拉蒂的五反田。

原作家福的萨博900、黄色、帆布敞篷、左驾驶舱
刺杀骑士团长男主开场时巡游东北和北海道地区的标致205,有些呆板的感觉

2)第二便是故事内核很符合村上春树个人写作上的总要内涵:比起摸索和看穿他者与环境,故事借高槻之口说出,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穿爱的人的内心本来就是不可能的,要爱别人,不如先审视自己的内心。这个内核在《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中(多崎作爱着沙罗,但沙罗鼓励他搞清楚心中疑团),在《奇鸟形状录》中(潜入深井对抗世界),在《海边的卡夫卡》中(中田是个只有纯真内心的白痴,他开了那块异世界的石头,而卡夫卡也在精神世界的超自然游走中感知少年所处的外在世界),等等,几乎所有作品都是这样一个内核。只是村上大多故事都是超自然的,讲个人内心的探索与挖掘的部分,常常写的幻象而具象,会实际潜入地下的井,洞,会在海外(离日本很远的地方)看到盆友尸骨,摩天轮中被困,人突然消失等,不断上演不可思议的剧情。而《驾驶我的车》几乎是现实主义的,所以表达内核所用的方法,是比较好懂和直白的手法——通过人物对话直接说出结论。也因为这个故事接近现实主义,没有超自然现象来隐喻思绪,所以可以拍成电影。

村上有一个自己的理论,他认为人是一栋四层的建筑,一层是客厅,接待朋友,有社会属性,半敞开式,面对外部世界,连接着通往外部世界的大门。

二层是卧室,具备私密性,每个人会在那里休息,感到安心。

地下一层是储藏室,放着从小到大的一些物品(回忆),每个人都会隔一段时间去那里看看,畅想一下关于自己的历史。

最后,是地下二层。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轻易到达自己的地下二层,需要一些自省,一些偏执,一些坚韧的品质,一些沉静等等,一旦进入了,遍需要下定决心和绝地斗争,从而也许能变得强大,获得内心的宁静。

所以,当根据奥姆真理教的地铁沙林事件为根基,以致敬《1984》为起点,写出《1Q84》的时候,出现了小小人的角色。那是每个普通人都有的本来的恶意,是《刺杀骑士团长》里的白色斯巴鲁男子,是《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里的影子,是潜入地下二层后我们要与之交手的住在那里的对手。外部世界里每个人各有各的孤独,要将这份孤独稍稍治愈一些的办法,不是去穿透和干涉对方,然后寻求简单的爱与被爱。不妨先挖掘自己,进入自己的井,自己的地下二层,感知那份孤独的真正形象。唯有到了这一步,我们才能多少理解他者的孤独,有真正的相通和共情,才能返回现实世界去“舞舞舞”。就好像家福通过戏剧感知到了契诃夫的可怕(这一层是电影补足的,其实是自我内心的恐惧,惧怕失去),演戏完成后,又回到现实世界。虽然他知道每次回来,自己多少发生了变化,但是他依然可以回来,再扮演现实中的自己,体会外在对自己的看法(妻子对自己的,高槻对自己的)。他的地下一层也许有他和妻子亡故的孩子。他的地下二层是妻子的背叛带给他的一团怒气和主动接近高槻的恻隐之心(甚而想要捉弄“报复”高槻),他在地下二层与之奋斗,然后默默消解。

3)如上所述,《驾驶我的车》最容易让我想起《刺杀骑士团长》、《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第一人称单数》(短篇小说集整本),它们同样是创作时间在近十年的作品,观感有些整体性,和早些年的作品确实不太一样。《第一人称单数》中,有一个故事叫做《谢肉祭(狂欢节)》,说的是和一个音乐兴趣相投的意外认识的“丑女”聊音乐,成为了像家福和高槻这样一对酒友一般的畅聊朋友,见过好几次面,最后那个朋友竟然犯下过滔天罪行,进了牢房,就此失联。她的恶的那一部分男主全然无所察觉,就好像电影将高槻处理成了在外滋事杀人的恶人一般,电影中的家福彷佛为此受伤。文本中,高槻并没有这一出结果,反倒是家福承认自己想过“报复”高槻,那种友谊仿佛舒曼的曲子“谢肉祭”给人的感觉一般扑朔迷离,在这个冰冷时代中为他人的行动而倍感孤独(这个时代,一半有日本现代真实社会的影子,一半是村上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所架空的如同1Q84异世界,又如同奥姆真理教之类的有着奇特组织架构世界的时代,并不是纯粹的现实的百分百的日本现代社会)。

第二、从电影角度来说,哪些改的好,哪些也许可以不这么改?

1)正如上一篇第三点结尾所示,因为是村上,故事时间地点让我有点晃神,原作开车谈话主要在东京,电影搬去了广岛。不得不在一些地方出现广岛的伤口(原子弹袭击纪念公园),让故事的时间地点自然的疏离了起来。但也因为广岛多少有些媚俗,还是倾向于发生在东京就好了。

2)家福和妻子的孩子原作中刚刚出生便过世,两人应该没有养育的机会,电影改成了4岁后亡故,这不太合理,养育了4年孩子的父母眼中,应当不会这么样的迷惑,会多一点坚韧,少一点反复思考,多一点点温存,不是这个感觉。高槻在原作中也有一个七岁孩子,也是一样的道理,这一点人设不改就好了,高槻也没有必要去杀人,不联系,不知去处,突然离开也许更有趣。

3)花了很大篇幅还原了妻子与家福的相处模式,还原的挺到位的,妻子编剧的故事也很日式和有趣,车子里的磁带妻子的声音不停重复,是改编的最大惊喜。也是一种有深度的预示,也许妻子如原作中家福所说是一个有深度爱思考的人,但是妻子因为死去的孩子和婚姻生活中其他的什么,总是停留在自己的地下一层或两层,偶尔想透一口气。但她与家福的相处模式就犹如磁带对白对台词(棒読み):①说的话有深厚意义(名剧的台词)却没有流露实际感情 ②没有修饰的抑扬顿挫本身又能让家福抓住台词的本质和节奏(平淡不触碰伤口的相处模式中含有来自家福的温柔和尊重)。这样的模式让妻子又觉得安心和沉溺,又觉得被放逐和习惯克制,最终打开了门去外面透气。

4)渡利的故事补充的很有趣。

5)万尼亚舅舅的舞台剧部分虽然我不喜欢(感觉跨语言就很扯淡且媚俗),但是结尾处索尼娅无声地手语,在电影院看这一段,效果应该很具感染力。

6)冈田将生在车里眼闪泪花说出核心的时候,还原的很好,感染力也很克制。家福其实可以更狡黠地对高槻抱有更大兴趣,而不是总有不屑的感觉在,毕竟原作是家福先接近的高槻。

家福形容他是 なんでもない男、ははは 但也说出了这么诚挚的话

7)导演为小说没说全的立意做了补充。电影中,家福对渡利说是自己杀了妻子,自己的逃避错过了救妻子的机会,渡利也说是自己杀了母亲,灾难中没去及时救她。在北海道家福抱着和自己女儿(还活着的话)一般年纪的渡利,说,但我们还得活下去,不是我们的错,不能为此感到沮丧,这段回应了小说结尾渡利的话,但是表达起来更符合电影语言和日式思维,把隐晦洒脱而小众向(我们都在表演)的总结上升了一些高度,更坚韧了一些和普世了一些。

8)原著妻子是癌症过世,电影中的猝死改的还挺好,让一些逻辑更顺畅了。

总之,这个故事电影完成度很好,作为村上小说粉,其实很意外和惊喜。冈田将生完成度也很满意。倒是在电影镜头下有了30%的公路电影感,综合了村上春树的不真实感,气氛紧扣一个小小的主题,立意也很简单,饱含着日式美学的单一清寂和单质 ——《没有女人的男人们》之第一位登场的家福内心之独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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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2.9

奥斯卡提名页面

以上写于21年11月、彼时该电影虽然已经获得戛纳和一些影评人协会奖的肯定、还未有金球奖殊荣和奥斯卡提名等的高光时刻、随着该片的成绩有了新的拓展、想补充一个之前没有写下的点、以此来侧面致敬导演的这版改编。所以作如下补充、并单独成为一个论点:

第三、电影对文本的解构与吸收

值得一提的是、电影虽然是以短篇集《没有女人的男人们》中《驾驶我的车》一篇为蓝本改编的、但其实在改编之路上还融入了该短篇集中另外两个物语——《山鲁佐德》+《木野》的部分文本内容。《山鲁佐德》中讲故事的女主和《木野》中目睹出轨妻子的男主同样在各自的文本中显示出村上春树的执笔特色。

《山鲁佐德》的村上特点在于:1)男主羽原的世界和女主口述的故事世界的交错与重合 2)女主的故事中虚实结合的真假难辨性 3)自我意识探索的方式:非依靠外界变化来行动和反应从而内省。而是适当隔绝外部环境及故事背景、来直面内心的无形世界中的有形变化。

《木野》的村上特点在于:男主的人物设定——懦弱、空洞、不完整、自我保护良好、在与他人交际问题的选择上微微带种且不甘示弱的善良小人物。

以上为《木野》的男主木野君的内心世界描述

如前文所述、3个小时的电影在拓展《驾驶我的车》的原文本时、试图填补了不少内容。但借助以上两篇物语的填补、无疑是相当高明和精彩的。《山鲁佐德》的文本内容极度适合舞台剧/电影的表达、其文本自带的虚实交替+内部外部世界的纵深裁剪给了电影创作很大的灵感、也让妻子、家福、高槻三人的意识世界在《山鲁佐德》戏中戏的那一段戏份里游走了个爽、从而完美体现了三个人的三种思考方式。而《木野》男主某些特点潜移默化在家福身上非常受用、彷佛导演在喊着:虽然电影中的家福看起来坦然、敏锐、富于思考、演戏的业务能力很强的样子、但他和木野君一样、有着明明白白的懦弱之处啊!而男人们都一样、有着这样的懦弱之处啊、有着万万不愿失去的“软肋”啊!

所以、反过来说这也体现了小说集《没有女人的男人们》本身的实践性、主题性和一致性。

《驾驶我的车》电影本身在改编与拍摄构思上又尊崇了这种一贯性。我觉得滨口导演很懂村上、正是对原著和原著作者的深刻了解、促使他改编的非常到位和惊喜。最终把这个简单的故事说好了。把一个现实的故事说飘了(飘成了哲思与情感)、又把一个飘着的故事说实了。

也许故事本身不是什么情节了不起的大作、但是气氛和哲思非常细腻、温水煮青蛙。观众的感动不一定来自于故事本身情节如何的发展、反而来自于内心被作者和导演一同点燃的微微的热——彷佛确有其事的贴合感与不甘遁迹销声的叛离感——“审视自己”这个方法对于生活的荒诞来说、终究是面对还是逃离?

 4 ) 【影评翻译】木下千花评《驾驶我的车》:有关八目鳗的思考

作者:木下千花(京都大学教授)

出处://www.nobodymag.com/interview/drivemycar/2.html(同网站还有另外三篇此片的影评,但个人觉得都不如木下老师写得好)

译者:gansen

滨口龙介电影《驾驶我的车》以昏暗画面中一个女人的剪影做开头,女人轻柔地抬起上半身,她的身后是一扇宽阔的窗户,外面是一片青黑色。女人开口说道:你,想知道故事的后续吗?

本片不仅是改编自村上春树的同名小说,还混合了收录在短篇小说集《没有女人的男人们》(日文原版:文春文庫2014年、中文版:時報文化2014年)里面的其他几篇作品,这一点只要是读过的小说的人都能立马意识到。这说的不就是短篇《雪哈拉莎德》(山鲁佐德这个译法更常见)吗。没错,收录于《没有女人的男人们》里的短篇《雪哈拉莎德》里面的女主人公-一位30岁的家庭主妇,为了给男主人公羽原提供家务和性服务每周两次前往一个叫做house的秘密组织【1】。每当性行为结束后,主妇都会像一千零一夜里的雪哈拉莎德一样开始讲述有趣的故事。

这和电影开头发生的事大致相同,但也很轻易就能提出一个疑问。那就是,为何,这个名叫音的女人要在床上坐起来讲故事呢?明明下一个镜头就是电影的真正主人公,音的丈夫家福悠介裸着横躺在床上侧耳倾听妻子话语的样子。话说男女的枕边密语这种东西本来不就是要显露出慵懒的样子吗?何况雪哈拉莎德也并没有坐起来呀。另外需要说明,这里我要探讨的问题并不是电影和原作小说或现实世界之间存在的些微细小差异,而是一个主题系,一个有关身体和演出的主题系。虽说有些性急,但我想先抛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再继续论述--- 那都是因为,音其实是八目鳗

《驾驶我的车》大致讲了一个这样的故事:身为舞台剧导演兼演员的家福无论是在性的方面还是在艺术创作方面,都和身为编剧兼其伴侣的音有着无比默契亲密的关系。另一方面,家福也知晓妻子和数名男性有染的秘密。某日妻子音突然死去,留下了某个未解之谜。两年后,家福受邀担任广岛的某个演剧祭的导演,他要带领一群来自亚洲各地说着不同语言的演员一起排练《万尼亚舅舅》。除此之外,家福有了一位叫渡利美纱纪的司机替他来驾驶自己的爱车。参演舞台剧的还有音最后的出轨对象高槻耕史。

在电影里,八目鳗一共被提及了两次,并且显然在故事里占据着极其重要的位置。首先第一次被提及是在19年前四岁女儿的葬礼那天,家福和音晚上回到家里,脱掉彼此的丧服后发生了亲密行为,随后音在昏暗的房间中挺直上半身,说道:我的前世是高贵的八目鳗。这句台词显然和村上另一篇小说《雪哈拉莎德》重叠度很高,在这里引用一下小说原文。

【小学时候,我在水族馆第一次看到八目鳗,读了那生态解说时,就忽然发现,我的前世是这个。】雪哈拉莎德说。【因为,我有清楚的记忆。在水底吸附在石头上,混在水草里摇摇摆摆,眺望着通过上面的肥美鳟鱼,这样的记忆。】(《没有女人的男人们》时报文化,176页)

八目鳗不是鳗鱼,它不但和鳗鱼没有什么关系,其实连鱼类都不是,它是一种被叫做活化石的东西。身体呈圆筒形(但其一端是封闭的),有一个洗盘嘴巴,像水蛭一样吸附水底的石头和猎物。捕猎时,八目鳗会用吸盘内侧长着牙齿的舌状器官撕开猎物的身体然后一点点食用。如果有兴趣的话,一定要去youtube亲眼看看八目鳗那令人惊叹的生命姿态。就像家福面对第二天早上失忆的的妻子那样,静静地悄悄地。想必看过就会明白吧,八目鳗这个东西一眼看上去酷似男根,但其实,它更像是Vagina dentata(拉丁语, “有牙齿的阴道”之意)。八目鳗,是一种无比罕见的生物【2】

音无论是在亲密行为的过程中,还是在枕边密语时,都会抬起自己的上半身,于是她将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一根管道,一根会捕食,会震动喉咙发出声音生产物语的一根管道。因此,本论提出了音是八目鳗这个主张。想一下这个镜头,因航班取消不得已从成田机场返家的家福目击了音和高槻做爱的场面。家福的身影倒映在镜子中,音坐在高槻的身上,面朝观众,脸部表情清晰可见,高槻坐在客厅沙发上,背朝观众。这个地方显然是从该短篇集里另一篇小说《木野》那边摘来的。【因为妻子是以骑乘的姿势在上面,因此木野一打开房门,就和她面对面了。看得见她形状美好的乳房正上下大大的地晃动着。他那时三十九岁,妻子三十五岁。没有小孩。木野低下头,关上卧室的门,肩上扛着装满一星期份换洗衣服的旅行袋就那样走出家门,没有再回去过。】(217-218页) 和小说不同,电影里的妻子和丈夫的视线并没有交汇。家福没有引起两人的注意,他只匆忙离去,开车驶向远方。据说滨口在这里是为了使音的人物像更加立体才加入了《雪哈拉莎德》和《木野》的情节。我想,正是这种蒙太奇般的改编,才产生了哪一篇小说都不具有的内在含义,电影里的音就如同字面意义上那样,作为八目鳗“立”了起来。

八目鳗第二次出现是在后面一场高潮戏里,渡利开着车,家福和高槻坐在后面交谈。促使滨口萌生改编小说《驾驶我的车》这个念头的契机,据滨口本人所讲,正是小说的这个地方---与已去世的妻子曾有过交往的一个无聊至极的男人,以【就我所知,家福先生的太太真的是一位美丽的女性。】这句话做开端开始追忆故人,令作为听众的主人公家福形容道【这些话似乎是从高槻这个人内心的某个很深的特别场所,浮上来的。也许只有极短的片刻,那隐藏的门扉打开了。】是这个地方最先触动了滨口。然后滨口把这个场景完美地挪移到了电影的那辆车中。眼眶湿润的冈田将生表现很精彩,想必今后一定会有越来越多的人重视并使用更加郑重的言语来赞赏这个镜头的演出,演技和剪辑吧。

然而这个场景中,家福和高槻的对话变得越来越密集起来,是从高槻开始提及自己从音那里听来的【前世是八目鳗的女人】的故事那个瞬间开始的。也就是说,在那个将语言・物语与性・高潮混为一谈的女人的故事里,音“立”了起来,那个可以被称为八目鳗法的独特的剧本创作方式不仅在家福身上,在高槻这个内心空洞的年轻男性身上也实践过(如果我是家福,会很受打击)。不仅如此,高槻口中的故事与家福不同,他将雪哈拉莎德的戏中戏再度展开,一直讲到了故事的结尾,听来像一个颇有趣的恐怖电影的情节。

电影《驾驶我的车》通过将音塑造成八目鳗---捕食男根,从性的快乐当中获取声音和语言,作为一个讲故事的女人---形象地在画面中“立”起来这个表现,避开了一个陷阱,一个关于家福和高槻的人物设定的陷阱。或者换个说法,音这个人物将家福和高槻两个人变成了其他的什么东西。换言之,通过把高槻的年龄从小说里的40多岁改到电影里的20多岁,另外又赋予二人导演和演员这样有着明确等级关系的身份,并且家福在称呼高槻时并不喊他的姓氏而直接喊他的名字,这样一来毫无疑问二人的关系得以无限接近父子关系。这部电影由此可以看做另一种物语,父亲和儿子通过共有某个谜一样的女性而建立起男性共同体的物语。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把高槻和《夜以继日》里的濑户康史与《欢乐时光》里的柴田修兵放进相同系谱,把他看成是类似恶作剧者(trickster)一样的角色也可以。但是相比之下还是前者的解释更有意义。音绝不是可以被拥有被交换被回忆的一个单纯的物品,她毫无疑问是一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存在,就像八目鳗那样。

进一步分析,音的八目鳗性似乎和其他女性人物的故事也有关联。在《万尼亚舅舅》里用韩国手语出演sonya的韩国女演员曾因怀孕放弃了跳舞,流产之后在寻找新的人生目标时得知了此次舞台剧招募演员的消息,所以尝试了一下。她所说的【一旦身体动起来,文本就会进入我的体内】这句台词很有暗示性。这是一种虽和八目鳗法略有不同,但也还是可以说成是一种以被性化之后的女性身体为基盘进行的某种独属女性的讲述。

影片的最后,家福坐着渡利驾驶的车前往她从出生到17岁为止一直居住着的位于北海道某个小村落。长镜头捕捉着二人站在已化作废墟的房屋前面的样子,渡利讲自己的母亲是埋在那下面死掉的。她的母亲是单身妈妈,在风俗行业工作,沉迷酒精并时常虐待年幼的渡利。渡利14岁时,母亲有了另外一个人格,每当对女儿施加暴力后,一个叫做sachi的8岁女孩会出现。她是渡利唯一的朋友。渡利与家福死去的女儿同岁,在完全不同的社会经济文化背景下成长的音和渡利的母亲,在人物设定上显然有重叠的地方。两名女性,都因各不相同的理由未能成为那种传统意义上的模范母亲,她们身处密室深处陷入某种混乱的精神状态。家福对妻子的死也怀有罪恶感,他苛责自己为什么没能早些回到家中早些发现倒地的妻子早些呼救。通过电影最后家福的告白,两名女性的的联系得以加深。

但,电影设置的陷阱此刻也失效解体了。在上述的那个双人镜头里,渡利对家福说,音所留下的谜,根本算不上什么谜。音爱着家福,与此同时也和其他男性保持关系,那里不存在谎言也没有任何矛盾的地方。伊藤洋司巧妙地指出,渡利在这个地方颠覆的是,女性由于孩子的死或是丧失了其他什么东西而去把欲望投射在另外的事物上,去编织新的物语,这种本质上基于男根中心主义做出的传统解释【3】。由于思想的保守,男根物语得以大行其道,家福自己在某个时刻,或许还有电影作者们,他们在电影的这一刻确确实实从那强劲的传统的物语的束缚中得到了解放。曾经面对过死亡的两个人在结尾第一次出现在同一个画面中,距离得到了消减,他们触碰到了彼此。

这部电影在结尾创造了一片新土壤,哪怕是用来对抗男根中心主义才被提出的八目鳗法终有一天会失去其威力吧。然而在短时间内,我想要说,对姗姗来迟才出现在日本电影荧屏上的八目鳗们,我依然要献上祝福的话语。

注:

1 虽然在这篇小说里并没有明确说明house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但据猜测应该是在影射战前日本共产党所谓的housekeeper制度。

2 2007年的一部由米切尔·利希藤斯坦导演的美国电影《阴齿》就是以有牙齿的阴道为主题的电影。里面有一个场景是,妇科医生在进行伤口鉴定时,就指出了有齿阴道和八目鳗的相似之处。

3 伊藤洋司「映画時評<8月>」『週刊 読書人』8月13日号。伊藤着重分析了香烟和座位的位置是如何反映家福和渡利二人之间的距离的变化。

作者简介

木下千花(きのした・ちか)

京都大学大学院人間・環境学研究科教授。専門は日本映画史、表象文化論。シカゴ大学博士(映画メディア学・東アジア言語文明学)。著書に『溝口健二論——映画の美学と政治学』(法政大学出版局、2016年)、ジェンダー+セクシュアリティと映画、検閲と自主規制などのテーマで日本語・英語の論文多数。商業誌での論考として、「女こどもの闘争―蓮實重彦の映画批評における観客性について」『ユリイカ』2017年10月臨時増刊号(蓮實重彦特集)、「『ハッピーアワー』と妊娠」、同2018年9月号(濱口竜介特集)、「母の褒め殺し——現代日本映画における“毒母”など」『世界』2021年6月号、などがある。科研費プロジェクト「日本映画における女性パイオニア」研究代表。

 5 ) 這隻斑馬

真說濱口龍介的這部和其他是《這隻斑馬》和《那隻斑馬》。

熟悉濱口風格的人,還是可以在這邊找到熟悉的元素,對話的牽引,他熱衷又擅長的追本溯源和剝洋蔥,從事故和意外中牽出濃霧後的千絲萬縷。在那些關鍵的剖析時刻,演員進入畫面正中間,直視對話的另一方,同時這目光也將抵達觀眾,這質問也是指向觀眾,是家福第二次在酒吧裡對高月說的「如果你傾聽並回應,就會有相同的東西發生在你身上」。

但只是這些嗎,雖然他一向嫻熟的技藝隨意組合這些就會很好看,但很明顯可以在這部中看到濱口的轉變。汽車從廣島去往北海道的時候,經過山和海,從綠油油的農田去到漫天的白雪,在這轉換中,少有的在濱口電影中感受到「天地有情」。不由得讓我想到之前在影展上看到的相米慎二遺作《風花》,同樣的開著車去往北海道,就算不再下雪但山上積雪一樣冷的北海道,同樣是一對男女,那邊淺野忠信開著粉色的車,這邊是紅色的車,同樣的他們都對著那片白茫茫吿解,然後擁抱。上一次在濱口電影中感受到這份自然的呼應,還是《歡樂時光》中四個女生結伴出行,有馬的綠和她們明媚的笑臉最適配。濱口的戲總是在那些人聚齊時最為精彩,餐桌或房間內,因此在哪個地方似乎是不重要的,反正都是景觀相似的城市,但《駕駛我的車》裡的這份與自然景觀的呼應,不得不讓人發問,導演開始從城市往外走嗎,走向更廣闊的鄉村嗎?

這一次全員聚集的時刻是排練場,內容是不斷的練習文本,似乎看起來只是為最後的演出作排練,重點不在這裡。但其實不是,最初演員的組合就很有趣,不同民族、不同國別,也包括打手語的女孩。演員之間最開始不理解,他們排練結束後笑說聽到其他的語言像念經,但在永蘇和永娥家,永娥說自己雖然不會說話,但可以依靠聽和感受獲得更多。後來在排練場上,扮演Yelena的珍妮絲說她原本以為重心全在共演演員的對話上,但不對勁,其實是要跳出對話去感受對方的情緒。直到這裡才道出家福組建這個團隊的緣由,這份文本引出的力量才有了公園裡珍妮絲和永娥那一幕演出。這也是再一次對“濱口風格”的確認,文本同時像觀眾提問,當你決意回應時,「它會拖曳出真實的你」。

最讓我震撼的莫過於,我覺得濱口龍介的厲害是,《萬尼亞舅舅》明明是為了服務他的劇作,所以被放置,但他竟然也憑靠影像完成了一次戲劇改編!音的錄音像是他的秘密,被他藏在車內,那些他在車內的時刻,開車或是不開車,那台詞也講述著家福的心聲。就算不再演萬尼亞,他依舊在聽錄音、講著萬尼亞的台詞,因為這是他失去音後唯一可以擁有她與她互動的方式。這也是他的恨唯一的出口,「你摧毀了我的生活,我從未活過,因為你,我浪費了我人生最好的時光,並毀了他們。你是我的敵人,我的死敵······我有天賦,也很聰明,也勇敢,如果我過著正常的生活,我可能會成為另一個叔本華或陀思妥耶夫斯基」。直到最後因為高月出事,他不得不再次扮演萬尼亞的時候,他才直視自己的內心,才說出「我被深深地傷害到了」。

是的,其實這一部依舊在講原諒和活下去,《歡樂時光》也在講這個。無論是家福還是渡利,他們傷害的對象永遠的離開後,注定了他們在這世界永遠失去回音,沒法說出對不起,也無法說出想念和愛。兩個各自帶著創傷的人,因為工作聚在一起,最初家福一直坐在後座,那是一種保守和距離,當他坐在副駕駛後,他們舉著煙的手伸向窗外,那成了他們的自白時刻。是粥在短評裡寫的,“兩人坦白自己的罪過,再各自舉起拿著煙的手——一場無聲的自首。出了隧道的瞬間大雨如注,投降結束”。

「我確信真相無論怎樣,都並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未知。」 回到電影的第一個鏡頭,妻子藏匿在房間的黑暗中,窗外是無法辨析傍晚還是清晨,都是參雜粉色的藍,她講述著前世是七鰓鰻的女孩和山鹿的故事。妻子一開始就是隱匿在黑暗中看不清臉,一如後面大半時間她都是聲音出演。她一直都是神秘的,「音讓我們相遇」,她一直存在於兩個男人的對話中,「他跟我分享著同樣的痛苦,因為我們愛著同一個女人」。一直到高月和家福第二次談話,高月坐在車內的解構時刻才道出一切,「即便你認為很了解一個人,即便你深愛著這個人,你還是不能完全看清那個人的心,你會感到受傷。但如果你做出足夠的努力,你應該能很好地看清自己的內心,因此到最後,我們應該做的是忠於我們的內心,並以一種可行的方式接受它。如果你真的想觀察一個人,那麼你唯一的選擇就是正視並深刻地看待自己」。這一刻高月也成為了音的代言人,把音未能和家福說的話一一交出。

最後在舞台上,永娥演的那一段“我們一定要活下去”,這瞬間也感受到濱口的巧妙設置,無法說話的女孩也是妻子,也有未能平安長大的孩子,她在此刻是索妮婭,也是音的化身。這一幕的確不需要聲音,因為我們在車裡聽過音念這一段索妮婭的獨白。這一刻我們終於明白,音雖然離開了,但以這樣多的幻象回應著家福,無論這是否是契訶夫劇本的魔力。但其實這在一開始就隱藏在錄音中,音讀著劇本裡除了萬尼亞以外的所有角色,她是索妮婭,是葉蓮娜,是萬尼亞的母親,她也是前世的七鰓鰻,今世的喜歡山鹿的女孩,她是音,是編劇,是妻子,是失去孩子的母親。

「那些一直思考著死亡的倖存者,會以這樣或那樣的方式繼續下去,你和我一定要這樣活下去,我們一定要活下去。」 家福在渡利講述母親故事吿解的時刻說,「如果我是你父親···」,那時其實就能猜到他們之後會有很不一樣的關係,渡利和他離開的女兒同歲,然後北海道渡利家她講述“真相”後兩人的擁抱,因此最後一幕,渡利在超市買完東西回到車上,狗狗從後座爬出,我們觀眾會心一笑,狗是家的象徵,渡利不再是“司機”、“工作”,他們一起生活。

「當我們最後的時刻到來時,我們都會平靜地離去,在偉大的未來,我們會告知他,我們所遭受的,我們所哭泣的。」

 6 ) 《驾驶我的车》为什么不够好?

没有能力的村上君和他的短篇小说

苏珊·桑塔格说:伟大的作家要么是丈夫,要么是情人。托尔斯泰,丈夫。陀思妥耶夫斯基,情人。鲁迅,丈夫。张爱玲,情人。

契诃夫,丈夫。村上春树,情人。

他们有一个共同爱好 —— 收集离奇的短小故事。据作家布宁说,契诃夫喜欢把报纸上那些没来由的怪事写进自己的小说里,有一次他看到一个教会执事在丧宴上把鱼子酱全吃光了,在小说《在峡谷里》的开头便用了这件事。而村上春树创作序列就是一部“都市状况指南”,包括“明明被一个可爱的女孩爱着却还是爱上了死去的挚友的忧愁女友怎么办”(《挪威的森林》)、“明明很幸福已经结婚几十年但突然发现嫁错人怎么办”(《旋转木马鏖战记》)、“明明妻子很爱我但仍要出轨而且突然去世了怎么办”(《没有女人的男人们》)等。

滨口龙介的最新长片改编自村上的《没有女人的男人们》

如何处理这些故事,是契诃夫与村上春树高下立判的关键。举个例子,如何安排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的第一次见面?

在《驾驶我的车》的开头,村上这样写:

在家福看来,女人们的驾车状态大致可分两类:或多少过于大胆,或多少过于小心,二者必居其一。后者比前者多得多——或许我们应该对此表示感谢。一般说来,女性驾驶员们开车要比男性认真和小心。不用说,情理上不应该对认真和小心说三道四。然而她们的开车状态有时可能使周围驾驶员心焦意躁……

在写到家福见到渡利之前,如此冗长、如杨絮一般虚浮、如树皮一样毫无营养的文字还要持续好几页。好几页!足足三千多字!

在总结了一通男驾驶员与女驾驶员的不同、费力交代了家福的职业和生活旨趣、依傍着两条瞩目的段落分割线、介绍了家福和大场的男性兄弟情谊、两个男人背后狠狠评价了渡利一番、介绍了家福的爱车、隐约介绍了家福和妻子的情况之后,村上终于写到了渡利:

听对方解释付款通知单细目的时间里,那个女孩来了。身高一米六五左右。胖倒是不胖,但肩够宽的,体格敦敦实实。

同样是一个男人即将见到一个女人的场景,契诃夫在《牵小狗的女人》中这样写:

据说,在堤岸上出现了一个新面孔:一个带小狗的女人。德米特里·德米特里耶维奇·古罗夫已经在雅尔塔生活了两个星期,对这个地方已经熟悉,也开始对新来的人发生兴趣了。

契诃夫只用了两句话。

之所以如此高效,几乎完全来自于开头的那个“据说”。当我们读到第一句话时,还以为叙述者是契诃夫本人 —— 就像喜欢大段大段喂给读者高热量但无营养的村上春树一样 —— 在向我们交代堤岸的近况。但当读到“古罗夫…开始对新来的人发生兴趣了”时,我们才恍然发现契诃夫的狡黠 —— “据说”一词,不是作者在交代背景,而是古罗夫在寻觅猎物。虽然我们不知道古罗夫长什么样,但我们已经感受到了一双眼睛,在堤岸附近,在每一个路过的女人身上打转。于是,下一句里,古罗夫发现了她:

他坐在韦尔奈的售货亭里,看见堤岸上有一个年轻的金发女人在走动,她身材不高,戴一顶圆形软帽;有一条白毛的狮子狗跟在她后面跑。

或者,让我们再举一个例子,如何描述一个男人对性爱的态度?

依然是《驾驶我的车》:

妻患子宫癌转眼去世之后,他碰上了几个女性,随波逐流地和她们同床共衾。但他没能从中发现同妻交欢时感到的那种浑融无间的快慰。发现的只是仿佛将以前经历过的东西重新描摩一遍的温吞吞的既视感。

用了一个很典型(温吞)的村上比喻,还行 —— 如果不拿来和契诃夫相比的话。

依然是《带小狗的女人》,在男人和女人第一次偷情后,契诃夫写到:

房间里的桌子上有一个西瓜。古罗夫给自己切了一块,慢慢地吃起来。在沉默中至少过了半个钟头。

吃西瓜的沉默的半个小时,这一瞬间的细节被契诃夫用箭钉在靶心,让村上的比喻黯然失色。我们意识到,正是因为村上根本没有能力捕捉到这种瞬间,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寻求一个看似精妙的比喻。

对,村上就是没有那种能力。

这并不是指责村上的文笔不够细腻,事实上,村上想象力足够丰富,他屡屡写出天马行空的比喻句,而是说村上没有契诃夫那种对生活严肃的观察力。

村上游走在情节的森林中,因迷雾障眼。而契诃夫呢,他透过长杆猎枪的瞄准镜,砰地一声击毙猎物。

当我们谈人物时,我们在谈什么?

契诃夫、村上的另一个相同点是,他们所理解的生活都像酒花加倍但酿造随意的浑浊啤酒,满是谜团,除了苦味之外,没有确定答案。

他们的高下之分在于,是否能塑造出真正在这样的生活中活着的人物 —— 丈夫的优良品格是为你着想,而情人呢,你愿意忍受他的自我关注,只要他能给你带来刺激的感受和罕见的情感。

当我们谈村上的人物时,我们谈什么?我们眼前只能缓缓浮现出一张听爵士乐、喝单一麦芽威士忌、跑马拉松、缓缓说着自己的生活旨趣的面无表情的东亚脸。没错,村上春树的人物都是他本人的化身。

当村上一遍又一遍地让人物重复“威士忌、爵士乐、沙滩男孩、披头士、威士忌、威士忌、爵士乐……”时,他真的很像大冰。

《驾驶我的车》中家福与高槻在威士忌酒吧见面

性格也出奇一致。性情温顺的中庸者、对生活采取一种介于关心与不关心之间的态度。温柔、或者说是被动地过着一种寡淡的孤独生活。没有目标、只是单纯活着。这些人物背后,村上影影幢幢。

将自己对生活的理解强加在小说中人物头上,就是典型的村上时刻。他从来没能真正把握人物的内心世界,因此也不可能像契诃夫一样,用古罗夫之口,写出一个“据说”。

苏珊·桑塔格说得没错,契诃夫的写作是“一种绝对的自由”。滨口在《驾驶我的车》中借家福之口说出他对契诃夫的感受:“契诃夫的文本让我恐惧,它们拽出了我所不愿面对的、真正的自我。我无处可逃。”

正如古罗夫在一场性爱之后自顾自地吃起了西瓜,契诃夫的人物忘了自己是契诃夫的人物。他们可以像真正自由的意识一样行动,而不是作为文学人物被指使。

这种自由是《万尼亚舅舅》成立的关键,万尼亚舅舅说:

我把自己的生活糟蹋了!我有才能,我有知识,我大胆……要是我的生活正常,我早就能成为一个叔本华,一个陀思妥耶夫斯基了……咳,我怎么谈到题外去了!

这一段独白隐含了两种失望:第一种是万尼亚对自己被浪费的人生,而第二种呢,万尼亚说“我怎么谈到题外去了!”—— 他对自己的叙述本身也倍感失望。

詹姆斯·伍德说,契诃夫的人物有失望的自由,既失望于他们自己的故事,也把失望延伸到契诃夫给他的故事上。这样一来,他挣脱了契诃夫的故事,获得了失望的深不见底的自由。

《驾驶我的车》为什么不够好?

不难理解,契诃夫和村上春树对滨口龙介来说有致命的吸引力,滨口也钟爱绵密的都市感情状况,且从不预设答案。当他发现村上短篇小说《驾驶我的车》互文了《万尼亚舅舅》段落时惊呼:“这是不可思议的缘分!”—— 电影《驾驶我的车》是三人的合作,同时也是三人的智力博弈。

但正如前文所述,村上和契诃夫在人物塑造上有不可调和的矛盾,滨口必须做出取舍。

桑塔格对丈夫和情人的二元分隔其实也可以用到导演上:侯孝贤,丈夫。王家卫,情人。侯麦,丈夫,洪尚秀,情人。

滨口龙介呢,在《驾驶我的车》之前,显然是丈夫。

之前的长片中,滨口处理人物的方式与契诃夫相似,他们甘于在作品中隐身,让人物自行其是。滨口在演员工作坊工作了多年,他的工作方式不是控制演员,而是与演员相处,最大限度地将台词和表演交给演员。

这种处理方式让人物获得了契诃夫式的自由,也让滨口的作品获得了一种开放性。

诞生于演员工作坊的台词改编的《欢乐时光》有这样一组关系,段落 1 中,出轨的小纯(川村莉拉饰)与丈夫打离婚官司,在对称的近景镜头中,小纯缓缓说起自己在婚姻关系中遭受的冷暴力,而后面的全景镜头中,小纯的丈夫斜目而视。这一刻,观众无疑是同情小纯的,即使从世俗意义上,小纯更不道德。

但在接下来的另一个段落中,滨口将时间分配给了丈夫,同样在近景镜头中,丈夫诉说了他所理解的生活和对小纯的爱意,我们才发现之前冷漠的生物学教授是了一位执着的情人。

这是典型的滨口时刻 —— 像契诃夫一样,滨口允许人物自由表达,这表达不是为了其他角色、也不是为了推进剧情,纯然是一种自我展露。

村上对滨口龙介的最大影响,就是改变了滨口与人物的这种关系。

《驾驶我的车》中也有一场备受关注的对话。在红色萨博的后座上,高摫倾诉了自己对音的思念,他的眼中闪动着城市霓虹灯的倒影,那大理石般的脸上几乎要流下晶莹的泪水。他说:“家福,哪怕是至爱的对象,想要完全地窥看对方,那样的追求只能落得自己痛苦。如果真要窥看他人,只能深深地、直直地逼视自己。”

初看时我被这一幕感动,但马上意识到,这并非一个滨口时刻,而是一个村上时刻

接下来,滨口仓促地交代了高摫的被捕,原因竟然是在酒吧外失手杀害了一个偷拍的人,导演甚至都没有向我们展示这一幕的发生,无论是死亡还是被捕,都潦草地令人咋舌。

就这样,高摫再也没有出现过。我终于意识到,这个角色没有任何的能动性,他只是肩负着一个让主角觉醒的任务罢了,话一出口,任务就算完成,滨口烹狗藏弓,将高摫在电影中抹去 —— 这样就可以理所当然地让家福来扮演万尼亚,名正言顺地用戏中戏做结尾了。

其实不只是高摫,《驾驶我的车》中的所有角色都是为了家福服务的。家福与助手夫妇的用餐的一场戏,也不过是为了让家福在契诃夫的戏剧中重新获得生活的勇气。而结尾处,正是这位女孩抱着家福,宛如一位温柔的母亲抱着长不大的孩子,用手语说出了《万尼亚舅舅》中最著名的那段台词。

《驾驶我的车》中的家福,的确就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他无力面对可怖的生活,于是助手、高摫、渡利、聋哑女孩轮番上阵,用台词的网将家福拖住,在漫长(甚至是冗长)的三个小时之后,家福终于重新看到了一丝希望。

但其他角色呢?在这个以家福为中心的聚拢型的结构里,没有其他角色的位置。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驾驶我的车》是一部没有BOSS的超级英雄电影,家福的超能力就是演技,但困于亲密关系中的阴影,他始终无从发挥自己的超能力。而其他角色,高摫为之牺牲、渡利一直陪伴、聋哑女孩精心辅助,终于唤醒了家福。

在《驾驶我的车》之前,滨口是出名的善于体察人物的导演,尤其是女性。但在《驾驶我的车》里,我们感受到了一种中年男性危机 —— 一个男人因为过于自我关注和自我保护而萎了下去,他幻想着有人能将他从平庸的日常生活中拯救。

这种村上式的中年男人油腻意淫,终于让滨口龙介背叛了《万尼亚舅舅》的核心观念:

我们要为别人劳动。我们受过苦,我们哭过,我们尝尽辛酸,上帝会怜悯我们,我和你,就会看见光明、美好、优雅的生活,我们就会高兴,带着温情,带着笑容回顾我们现在的不幸,那时候我们就可以休息了。”

 短评

三个小时看了一部将自己束之高阁的电影,当我试图在那些热门影评中寻找它风靡戛纳的原因时,我发现所有的原因都无法将我说服。电影里所有的人都在用一样的姿势走路,一样的口气说话,一样的表情面对镜头,几处主要情节竟然是靠密集的个人讲述来推动的。法国电影惯用的套路,日本人赋予了它死气沉沉的新定义。电影不是舞台剧,即使你在电影里提到了舞台剧,也请不要把电影拍成舞台剧。

7分钟前
  • 滚石压马路
  • 还行

这是一部关于一个男人让渡自己主体性的电影。《万妮娅舅舅》是一个被剥夺主体性的人走向崩溃的剧本,预言了精神危机的到来。电影男主深感痛苦的就是妻子死于对自身主体性的渴望,她的剧本是午夜梦回的蚕食,在自我和爱的人间的反复自戕。男主把钥匙丢给一个把主体性建立在路上的女人,让出了车。男主把自己的角色让给了妻子的情人,一个只能依靠色欲和暴力来确立主体性的男子。这一切让并没能消灭痛苦,妻子的形象却越发复杂沉重,成了不断膨胀的心魔。妻子的情人告诉他如果要观察角色,要先看清自己。电影的后段男主踏上主体性复归的路程,他终于可以真正接受妻子的主体性,一个并不复杂爱着他也渴望拥有自己的女人,是自己的虚伪杀死了妻子。男主心里的洞被填上了。

12分钟前
  • 饿霸地煮
  • 推荐

文艺片男导演要都能按滨口龙介的选角标准去选男演员,那电影的可观赏性一定会提高很多。滨口龙介要能按洪尚秀那个时长来拍电影,那看他的电影时也一定会愉快很多。好事不能让观众都占了的话,看3小时的帅哥和看90分钟的油腻老男人之间……我还是选前者吧!

17分钟前
  • 王大根
  • 还行

至少最佳编剧,上限无。

18分钟前
  • 圆圆(二次圆)
  • 力荐

巧妙串联起的精妙剧作书写,村上原著情节是壳,契诃夫之《万尼亚舅舅》是核,编织渗透改写得虽不无匠气(总结中心思想并无必要),但实属紧密箍实,并相当成功地镌刻进滨口龙介一以贯之的作者特色——绵密对话赋予的丰富信息,现实与戏剧之间的渗透与互振,日常幽暗心绪被暴露所蕴藉的悚然,人物关系网络覆盖的层叠感;再次注意到「词语」在文本中的地位,采用多种语言构成的戏剧文本本身就具有多渠道沟通的意图,而“音”逝去后沟通的方式从性和故事过渡到文字、磁带、手语,且每个人都面临被文本吸附、凝聚、改变的危险——车子宛如浮动的个人领土,冲入隧道后晕眩如遁入另一空间。在混沌和逃避中拥抱彼此的痛苦,“把死人埋好,把活人治好”再次应验了(伟大的契诃夫),或许我们都能相信“光明日子不会远”。

22分钟前
  • 欢乐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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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看的第一部电影:日本导演滨口龙介的《驾驶我的车》。该片获得戛纳电影节最佳编剧奖及众多国际奖项提名,是当前影坛的聚目热点。这实在是一部充满文人风格的人生哲理片,近三个小时的长度中,人物的过往层层披露,契科夫、村上春树及滨口的思辨杂糅,是个很烧脑的作品。50年代《万尼亚舅舅》话剧在北京青艺演出后,记得我当时购买了那时的主演金山写的书《一个角色的诞生》,崇拜的是他把该剧万尼亚舅舅的每句台词后面的潜台词都写出来了;作为中学生的我那时对这个剧倒真的是没怎么看懂。人到了老年,这部电影却让我更多地理解了契科夫的伟大与深刻。网络使电影开始突破了影院二小的限制,导演更可以随心所欲、娓娓道来了,三个小时的长度让我三天分三次看完,也不觉得疲惫。看后再浏览一下网友们的评价和资料介绍,不错!

25分钟前
  • 谢飞导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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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滨口设计感最强(最匠气也十足概念先行),最实验也最任性的一部电影,几乎汇聚了滨口最关切所有元素。而车,这个萦绕着神秘亡妻声音,这个让角色和观众已然忘记运动的密闭空间,构成了男主角真正的戏剧舞台。与创造力盘根错节的欲望,到头来似乎是与爱相关又无关的,在爱欲这条浑浊的河水里,我们所有努力,生命的承受,都是要克服我们自己。

26分钟前
  • Peter C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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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戛纳的编剧奖名副其实,文学元素和影像表达交融的教科范本。七鳃鳗紧吸岩石 依附粘连的命运,那个女孩没有摆脱。她自慰、流泪甚至杀人,都没引起男孩的留意;妻子的文思泉涌 总要经历炽热的性爱才能发挥,临死都没得到丈夫的呵责,哪怕是问候 都没;暴戾的母亲在施虐后,常常伴随来8岁女童的二元性格,一样,没能摆脱七鳃鳗的轮回;唯韩国哑女,遭遇流产后把剧作文本灌入体内,换种形式“婆娑起舞”,起色新的人生。

30分钟前
  • 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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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式上(戏中戏、剧本研读)不断做加法,情绪又是以匀速且暧昧的姿态蔓延开来,在车辆这一封闭空间内完成所有暗潮涌动,生活的秘密和真相如伸出天窗的烟蒂般无声抵达每个观众的内心。

32分钟前
  • 翻滚吧!蛋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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滨口龙介是近几年亚洲电影送给世界最好的礼物

36分钟前
  • 陈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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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遗憾 只停留在角色口中的七腮鳗女孩的故事比整部电影更吸引我

39分钟前
  • Estrel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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滨口龙介、契诃夫、村上春树三层文本交织与互文,信息量如此巨大、涉及话题如此之繁复,却被处理的不徐不疾,举重若轻。还有对演员的调教我已经吹不动了,几段核心的表演来得毫无征兆又非常炸裂,后劲太足了

42分钟前
  • 舌在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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滨口龙介在最后的话剧的结局中,都明白使用手语和大片的宁静达到“Silence is gold”的效果,却不懂在自己剧本的人物对话中使用这个原则。

43分钟前
  • 削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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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伸出车窗那两只夹着烟的手

48分钟前
  • 唐小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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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有一个问题:村上的小说里男主开的是黄色萨博900,为什么电影里改成了红色?我真的非常在意,somehow我预感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是生命、宇宙以及任何事情的终极答案!谁来告诉我一下?!

49分钟前
  • phoe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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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想明白我不喜欢滨口的原因是他不会留白。能用故事表达的东西非要用台词讲,也是一种Japaneseness。即使如此,这部也是好的。

51分钟前
  • U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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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可以達到的 何必拍電影

52分钟前
  • 苏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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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孟京辉的精神爹旅。文学和戏剧不仅是天启,居然还能通过性传播。山鲁佐德讲了半天的故事到头来是个东野圭吾,你死了老婆和契诃夫又有何关系,泥石流给人的教益是爱她就爱她的全部。戏剧的部分令人脸酸,大段毫无铺垫的内心剖白令人牙疼。怪难看的,但最令我震惊的是居然这有自信放三个小时。

55分钟前
  • 谭香山
  • 较差

#74th Marché du Film Online# 主竞赛最佳编剧奖。今年这个编剧奖绝对不是往年那种打发人的小奖!滨口2021年真是厚积薄发!这部确实很厉害,格局比《偶然与想象》还是大多了。相当不错的村上改编(除同题作之外融了其他几个短篇的梗),但又是黑泽清-滨口这一路的“幽灵”式的声音。剧场不仅用到了《等待戈多》,更是把《万尼亚舅舅》掰开揉碎,台词和剧情配得天衣无缝。比较意外的是最后半小时终于上路,但落到了后311的疗愈情绪上。当然其实可以简练点,多语种排戏初看很惊艳,但时间一长不免还是有点做作(尤其那个韩国手语女主角……以及那个中文女演员的台词真的很呵呵)。

57分钟前
  • 胤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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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具备实验性,很喜欢多语种话剧的这个尝试,逼格飙升,视听依然滨口美工。但不如[偶然与想象],这部稍有匠气,一千零一夜夫妻夜话与女司机的忘年交这两条线有点主次不明,究竟是drive my car还是sleep my wife有点扯不清楚。西岛五十岁依然可,这保养...台湾女的国语就有点让人出戏...

1小时前
  • LORENZO 洛伦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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