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喜剧之王》很好看,比期待中还要好看。的确,讲了一个Loser翻身的老故事,但年过五十的周星驰给出了他的新答案。
周星驰演过的电影里,《喜剧之王》是最爱之一。其中一个场景是:夜深时刻,柳飘飘和尹天仇并肩听海,柳飘飘随口一句:好黑呀,什么都看不到,尹天仇很认真地回复她:也不是啊,天亮了就会很美了。好台词就是这么说来简单,听来动人。到《新喜剧之王》里,周星驰把这个问题往前推了一步,如果老天明天不亮,后天不亮,一直不亮,即使宇宙毁灭了也不亮,那该怎么办?
更能与《喜剧之王》相呼应的,是影片开始鄂靖文模仿张柏芝回头那段,一颦一笑十足神似,但看来莫名感伤。有人评论周星驰是在炒冷饭消费自己,我倒觉得这是绝妙的点题,柳飘飘和如梦的区别,就是那是张柏芝啊,无论她多么暴殄天物自弃前程,她就是老天爷赏饭吃的张柏芝啊,她稍稍一个回头,就有《忘不了》和金像影后在等着她。这个段落不就是早早下了结语:不是所有努力都能成功,对绝大多数人来说,一辈子永不会得偿所愿,就是人生的暴力美学。
年前工作原因,认识了周星驰的一位副导演,他提到周星驰在讨论剧作的时候常说,一部电影就是回答一个问题,答案可以复杂,但问题越简单越好。《喜剧之王》探讨的是成功的价值,《新喜剧之王》讨论的就是坚持的意义。按照商业片该交出的功课,影片结尾如期给出了“人生开挂当主角拿影后”,只要坚持终会成功的标准答案,但以如梦推开那扇晋级的光之门为界,之后的剧情看上去更像“人生如梦“的幻像,而现实世界里周星驰的正确答案,是王宝强扮演的马可临别的那句话:只要不投降,就是成功。
但行前路,莫问前程,这样的主题好像是鸡汤了些。但鸡汤不是问题,是不是鸡精调制才是问题;好的电影不是用一万句金句去乱拳打死蠢观众,而是用两个小时去证明一句金句。《新喜剧之王》里做得好的一件事就是强化了女主对表演的热爱,收束了女主对利益的渴求,一个想睡她也真心喜欢她的富二代李洋在她面前,她却挥一挥手任他离开。李洋说出了喜欢如梦的原因,也正是如梦能对梦想不投降的底气和动力:“我很羡慕你,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题材很旧,答案不旧,《新喜剧之王》的文本精巧,环环相扣地向主题进发。一个好的商业片,最重要的就是有普世价值观做基础托底。评价《流浪地球》的时候,我觉得影片最大的成功是把希望和勇气作为价值基石,多一点夸父追日的勇气,就多一点愚公移山的可能。到了《新喜剧之王》这里,从宏观人类微缩到具体个人,表象也是歌颂追日移山的远大决心,而更高级的里则是,再不济我们也要欣赏自己奔跑的姿势和移山的实践,努力本身,就是努力的意义。
作为一个商业片导演,人们通常会赞美周星驰在喜剧方面的天赋,他的无厘头开创了华语电影的一个门类。这点当然是毋庸置疑的,在《新喜剧之王》里,仍旧可以看到经典的周氏喜剧手段,比如嘲笑整容蛇精脸,用阿拉伯数字说台词,并且这些都通过视听呈现,而不是纯粹的溜嘴皮子。
更高级的地方在于,周星驰的喜剧不是用剧情去迁就段子,而是用人物性格和环境的错位不段制造荒诞。片中的父亲面对粗壮的剧组剧务,一面敲自己的脑袋一面质问对方,里面错位的是:体力上的弱势和护女心切的强势,临了一句“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不知道就好“,是这层荒诞的延伸,底色却是父爱的心酸。好的喜剧本质都是悲剧,父女关系到末段一幕,父亲一面扔给女儿钱赶紧为梦上路,一面逞强跟女儿说永远别回来,真是让人笑中带泪,感慨万千。
虽然广告植入也有些发指,但《新喜剧之王》主题明确没有废戏,所有的喜剧桥段都是围绕表达和人物展开,如梦的困境是真困境、解决也是真解决,即便被诟病的仓促的第三幕,抛开“如梦之梦”的成功结局不谈,面试角色时如梦用被甩经历的真情实感过关,效率之高、效果之好令人赞叹。再想想电影之前的情节,人生真的是最好的表演课堂,父亲装得有多冷酷,男友装得有多甜蜜,闺蜜装得有多贴心,与之一一形成共振,人生如梦要说的话是人生如戏,恍若一梦,大家都是好演员,如梦才是那个死龙套。周星驰完全是可以就此往残酷里再进一步,还好他望绝境而微笑,临深渊而回眸。
可惜的是,像任何一尊华语电影的神像一样,观众用当事人不自知的方式对周星驰仰之弥高,一个无厘头掩盖了他在剧作上的心思缜密和表达上的深入浅出。也就无怪乎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楼塌了,起哄架秧子的或许都是同一拨人。
坦白来说,周星驰自《西游降魔》之后的几部作品个人并不十分喜欢,但我对周星驰作为导演始终怀有敬意的地方在于,无论做人做事上有何等传言,作品上总是诚意十足,不断在创作中修正着自己对人生对世界的看法,并且和盘托出。从《大话西游》到《西游降魔》,面对一份感情,要什么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曾经拥有大过憾别终身。从《喜剧之王》到《新喜剧之王》,成功有什么要紧,要紧的不是结果而是努力。这句话从一个幸运的有天赋的成功者嘴里讲出来,不是傲慢,而是慈悲。
历经世故,周星驰当然不是一个阳光热血的人,他就是那个认清了世界真相,还热爱这个世界的人,至少试图热爱这个世界的人,至少试图让别人热爱这个世界的人。回到《新喜剧之王》提出的那个问题,再想想影片里的这句台词吧,大导演对如梦说:永远就是从现在直到宇宙毁灭!如梦认真地回答:那宇宙毁灭之后呢?
说来简单,听来动人。这就是喜剧之王。
新旧两个版本的《喜剧之王》,按照艾柯的理论,是作者意图与文本意图发生巨大背离的一个典型个案。关于托尔斯泰写《安娜•卡列妮娜》有一个著名的佳话,托尔斯泰越写越发现自己无力控制安娜,安娜仿佛有了自由意志的生命一般,根本无法任创制者随意处置。周星驰多次在访谈中表示,《喜剧之王》是一部励志电影,拍摄《新喜剧之王》的重要动机之一是鼓励一下打拼的人。周星驰的动机并不伪善,并且非常温情。但是电影本身予人的感受与励志温情可是相距甚远。两个版本共通的情感要素是绝望,处于绝境中的人的奋力挣扎,非但不会予人以希望,《新喜剧之王》更是相当激烈地嘲讽了那些励志-成功-传销学的信徒。
以《爆裂鼓手》、《爱乐之城》为代表的励志成功学电影,有一个非常突出的功利主义主题:唯目的论。目的就是必须要成功,为了成功可以付出一切,甚至不择手段。但同时这样的逻辑也隐含了这样的叙事主题:机会面前人人平等,人只要努力奋斗,肯定可以成功,改变社会地位。这便是美国梦。两部《喜剧之王》与之差异甚大,影片实际是关于理想主义者的悲歌,深处于绝望深渊的尹天仇、如梦,就像塞万提斯笔下的堂吉诃德,明知不可为而为,在被人无数次嘲讽与戏谑的荒诞瞬间,却透射出人性最真切的严肃性思考。这是周星驰喜剧迈入卓别林式大悲大喜境界的标志。
理想主义者并非没有目标,但绝不唯目的论。在《新喜剧之王》中,王宝强扮演的马可在如梦的家中直接说出了点中理想主义者要害的台词,“只要不投降,就是成功”。对理想主义者而言,过程比目的更为重要。因为一切源于无比的热爱。尹天仇只是想做一个演员,原因只是热爱。这里便有一种崇高感。成功学的主角则视目的为一切,疯狂学习英语并非热爱英语,只是因为英语可以改变人生,出人头地。崇高感还来自于目标的虚空性以及目标本身的价值及意义。立志改造国家之人当然是理想主义者,但若以追星以见到周星驰为理想,当然算不上什么理想主义者。更为重要的一点也经常为人忽略的一点是,理想主义者身上浓重的精神属性。理想主义者对应的英文单词为“idealist”,但在英文范畴,中文里说的唯心主义者也是idealist。换句话说,理想主义者必然是唯心的,必然是将精神属性放在第一位,物质属性等而下之的。《重庆森林》里的阿菲,对663的爱便是理想主义者的爱,非以物质性的身体占有为目的,而是精神性的灵魂爱恋。发展到极致便是,我爱你,可以与你没关系。因为是唯心的,理想主义者更注重自我的发展,注重与自我的对话。而这种自我发展与完善的过程,无需获得他人的承认、外界的认同。这是理想主义常常展现出自虐式表达的根源。成功学的主角与之相反,本质上都是自恋者。总是企图将自我崇高化,奋斗的过程回过头来是如此美好,应当视为欣赏的对象,人人效仿。而一旦失败,又会轻易沦为受迫害狂,仿佛全世界与自己为敌。理想主义者的自虐属性则常常是无意识中已经意识到无可挽回的失败宿命,但因为无法自控的热爱,依然绝望地前行。这便是透露着荒诞苦涩喜剧意味的深刻悲剧。理想主义者身上还有一种天然的残酷性,这也是其自虐的根源之一。残酷性来自巨大的落差。在《新喜剧之王》中,存在着三层境遇。一是如梦现实的境遇,二是如梦的理想,三是作为戏中戏的电影。影片一直在放大这三层境遇的反差。现实是两只鞋子,仅仅抹了一些红药水就变成了两只可怕的肾,这里没有喜剧效果,有的是笑不出来的黑色恐怖。现实是作为白雪公主替身的如梦被穷殴,身为幻境的电影里却是另外一个白雪公主在表演。
有一个事关影片题旨的焦灼性问题,如梦最后的成功显得有些模棱两可。尤其是门打开的那场戏,强光射进来,如梦走进去,显得无比虚幻。如梦真的成功了么?真正的拍摄意图是怎样的呢?周星驰在访谈中对此的回应是,实际上拍摄的时候是拍她成功了,但回过头来看,这种成功就是马可说的,人生如梦。
周星驰的这句话值得玩味,如梦的成功也值得玩味。对于一部真正的励志电影来说,主角在结尾的成功场面必然是鼓舞人心,观者心中有强烈效仿意愿,可《新喜剧之王》的结尾明显不属于这种表达。人生如梦其实从另一个角度反倒证明了如梦成功的虚幻感。如梦始终非常努力,奋斗,十几年来一直跑龙套,没有获得过任何实质性的机会,但仍旧忘我地努力。最实质性的疑问是,如梦最后被周星驰选为女主角当真是因为她卓绝的演技潜能被慧眼捕获了么?这其实是一部自反的电影,周星驰选如梦当主角与选鄂靖文当主角的理由是一样的,如梦和鄂靖文一样并非因为突出的演技而是因为丰富的龙套经验被选中。换句话说,与其说二人是因为努力奋斗成为了女主角,毋宁说是因为偶然的运气成为了女主角。这是非常黑色的表达,也是周星驰最近十多年迥异于以往的表达方式。
不止于此。在《新喜剧之王》中,周星驰毫无顾忌地设置了一个最典型的成功学践行者角色──如梦的男友,张全蛋扮演的查理。查理那场以白雪公主也只有两个眼睛为例子激励如梦的戏,是最典型不过的成功学催眠术、洗脑术。影片最终也揭示了查理是一个骗子。相信自己只要努力奋斗就可以扮演白雪公主,最终证明这不过是一个美丽的成功学神话,励志毒鸡汤。电影以查理为负面角色,无情嘲讽了这种骗人的把戏。与之相反,电影却借马可之口道出了理想主义者的悲歌,“只要不投降,就是成功”。而马可最后的咸鱼翻身,与努力奋斗也毫无关系,纯粹运气使然。
老版的《喜剧之王》勾画了一个令人笑出热泪的理想主义形象,但关于理想主义的主题表达的并不完整,并不纯粹,有些漫画式的处理显得潦草,结尾莫名又强行滑到了尴尬的枪战戏,个中原因很难揣测。二十年过去,周星驰已经成为了香港电影界纯度最高的电影作者之一,每一个镜头、每一句台词、每一个角色的样态都透射着他个人的创作灵魂。《新喜剧之王》因之彻底放弃了取悦于人的逗乐式表达,影片成为了纯粹的理想主义者的绝望悲歌,它更在诅咒成功学践行者的同时,浸透着严肃的人生思考。
1983年,周星驰不肯死。
正是天将黑未黑的时候,《射雕英雄传》拍到第7集,杨康要去送一个乞丐给梅超风练功。
灯光、道具各就各位,只等乞丐“啊”一声惨叫,死在九阴白骨爪之下。谁知刚要开拍,扮乞丐的周星驰就去找导演商量,能不能抬手挡一下再死。
导演杜琪峰呵欠连天,用手背冲他轻轻挥了两下,“不用,你直接死就可以了。”
这段经历后来被用到了[喜剧之王]里。
尹天仇被拽去演一个开场便被打死的神父,片场一切顺利,马上一条过,他却摇摇晃晃不肯死。
导演急急喊cut,说“这跑龙套的搞什么”,他就过去跟导演探讨死人的心理活动,兴致勃勃,还说“其实我差一点就死了,你再多给我一点时间”。
[新喜剧之王]也是龙套题材,不同的是,主演叫鄂靖文,演了个女版尹天仇。
有一回做裸替,只需要给镜头一个光溜溜的后背。刚脱了就听见导演喊cut,质问这是谁找来的替身,“又没有身材,皮肤又松,屁股上还有痣!”
她只好裹着条毯子退场。
后来有人问她觉得自己有机会吗,她说“有”,对方说“不,你永远都没有,永远就是从现在直到宇宙毁灭,懂了吗”,她就问“那宇宙毁灭之后呢”?
片中还有一个群演,是王宝强扮的。
背后炮火连天,他一身军装披挂,却不必冲锋陷阵、抵死拼杀,而是做一具战死沙场的尸体,悲壮地躺在镜头里——这便是他所有的戏份。
当然是不甘心的,不然也不会在开拍前一直问,“是闭着眼睛死还是睁着眼睛死?毕竟是在这战乱中死亡,家国仇恨,死不瞑目,应该壮烈……”
导演不胜其烦,丢下一句“哎呀都无所谓了”。
像极了杜琪峰那句“你直接死就可以了”。
那还不是周星驰第一次跑龙套。
1982年,他从TVB演员培训班毕业,被打发去翡翠台主持每天下午4点30分播放的儿童节目《430穿梭机》,一个月只有低得可怜的2000港币。
便不得不为了多赚几十块而四处听候差遣,“学着很油条的样子,跟人家插科打诨磨嘴皮,为了一个死尸角色浪费一升口水去争取。”
竟真的争取到,是汤镇业版的《天龙八部》。
第23集,萧峰带着燕云十八骑上少林寺,周星驰是其一。彼时众人指责萧峰,他上前一步想为其申辩几句,被萧峰抬手阻止,便只好低头退下。
同年的《苏乞儿》,他又跑去做人肉背景,穿褐色衣裳站在后面,唯一的台词是村民们审判苏灿杀父时,他跟随众人起哄的一句“是呀是呀”。
也是这一年,TVB拍了一部警匪剧叫《猎鹰》,专门用来捧刘德华。周星驰扮演他的警校同学之一,端端正正坐在课桌旁,统共只有三句对白。
到了1983年,他除了在《射雕英雄传》里分饰两角儿,演宋兵乙和小乞丐,还在《老洞》里跑过龙套,演一个护送人上车的马仔,但很快被杀。
就这么混到了25岁,终于演了《生命之旅》里的赵子龙,不仅有名字和台词,还能和万梓良、郑裕玲这种非常有名的演员搭戏。虽然只是个配角。
彼时,和他一起毕业的梁朝伟已经成了一线明星,比他大一岁的刘德华早八百年就凭[投奔怒海]拿了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新演员的提名。
只有他依然在熬,依然每天很早起床,刷牙洗脸时对着镜子喊“加油”,幻想有一天能成为主角,“再拿个什么奖,让所有人都为自己报个好。”
原来[喜剧之王]是真的。
他真的曾像尹天仇一样,只有一点钱、一块表和一本《演员的自我修养》。
他也真的很在意自己的职业,所以柳飘飘说他是“死跑龙套的”,他会一本正经地微笑更正,“其实我是一个演员。”对方还在骂,他妥协说“那可不可以不要加个死字在前面”。
龙套,戏曲术语,指扮演随从的配角。
有时情境需要,仅两三个龙套穿梭,就能代表千军万马,是一种常见的以少见多的表演形式。
影视作品自然也如此,多是些贩夫走卒之类的闲角儿,负责呐喊助威,以示声势浩大、人马众多——是一群最没可能出现在片尾演员表中的角色。
何止是片尾演员表。
林家栋,自1988年考入TVB演员培训班,便开始了自己长达十数年的龙套生涯。
这些年里,有戏份时,他是[江湖]中黑帮小弟的小弟,[无间道]里被一枪爆头的卧底警察,[黑社会]里的东莞仔,[天下无贼]里卑微怯懦“四眼儿”。
没戏份时,连搜索引擎都查不到他的角色名。
张晋,9岁习武,11岁进武术队,24岁打进演艺圈,以为终于要混出名堂,不想却是给女演员当动作替身,从《新少林寺》里的牧羊女到[卧虎藏龙]中的玉娇龙,再到《倚天屠龙记》里的赵敏。
好容易在《小李飞刀》中有了镜头,也只出现了短短几秒,便被李寻欢一刀毙命。
他总是挨打。
为了拍摄真实,他躲人不能躲得太快,可一招没躲过就落个头破血流。最要命的是做替身,演员拍完了可以休息,但“替身一打不知道多少个小时”。
林雪,从场务到剧务到龙套再到配角,他的起点比周星驰不知要低多少倍。
1992年,他终于逮到机会,在[力王]里演一个筋肉人,却要粘很多胶在身上,裹着猪肉和牛肉。
正是酷暑,又需要在棚里拍,肉都臭了。很多人做了一天便撑不下去,只有他挺到底,即便最终结局是被樊少皇一拳打死在绞肉机里。
好在多年以后,林雪凭[枪火]拿了金马和金像男配提名,张晋凭[一代宗师]摘下金像最佳男配角奖。
而林家栋在2017年以前,没拿过任何个人奖项。所以当第36届金像奖宣布影帝得主是“[树大招风]林家栋”时,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缓过神,紧跟着是颤抖,还警告自己“冷静点,一定要”。
这一切,若用“苦尽甘来”形容,未免太过轻巧。
所以周星驰爱极了龙套题材。
桥段俗套又怎么样,这种跨越阶级获得某种世人认可的成功,看起来虚荣,其实不过是他想讨回一种肯定,送给《射雕英雄传》里那个不甘被梅超风一掌打死的自己,希望他能开心。
而之所以找王宝强和鄂靖文做[新喜剧之王]的主演,也是因为“他们跑过龙套”。
当年,王宝强一边在北影厂门口蹲活儿,一边去建筑工地做民工。
住的是煤炭厂的大通铺,离得远,没钱坐公交,就凌晨4点起来,跑步去北影厂。到了又被选角儿的副导嘲笑,“普通话都不会说,还想跑龙套?”
好容易赚到钱,又得拿去印简历、洗照片,“可能送100次都没戏,但第101次就成了。”
是真的。
2002年,一个民工的BP机响了,他低头一看,马上就朝另一个民工喊,“王宝强,有你电话!”
是[盲井]剧组打来的,要他去见见李杨导演,看能不能出演男主角,片酬是500块钱。
他因此拿了第40届金马奖最佳新人。到了第二年,又被冯小刚叫住,“你,过来,你是演[盲井]那人吗?我这儿有一活儿你乐不乐意接?”
正是让他红透全国的[天下无贼]。
至于鄂靖文,她是个女龙套。
不常见了。
直到今天,能让人津津乐道的女龙套,都还是《情深深雨濛濛》里,为赵薇伴舞的孙俪,因为偷穿了赵薇的鞋子而开心;[画魂]里,赵薇站在巩俐身侧,低眉顺眼,演一个没名字的妓女;
以及83版《射雕英雄传》,不仅有周星驰扮演的乞丐,还有刘嘉玲扮演的侍婢。
龙套熬人,尤其是女人。所以鄂靖文是个异数。
[缝纫机乐队]里有她,是电视机里的记者——
[西游伏妖篇]里有她,是个抱着小孩的妇人——
[催眠大师]本来也有她,后来被剪得片甲不留,只剩片尾字幕能证明,她在里头演过一个养母。
今年她29岁。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一个女演员,如果到30岁还没成名,就可以考虑改行了。因为市场已经不欢迎你,可供选择的角色也有限,且每一个都非常扁平,是个消耗能量的过程。
所以王媛可结婚生子后便没了戏拍,陈数过了30岁接到的角色都是只会吵来吵去的弃妇。
就算如周迅,接了[我的早更女友]、[撒娇女人最好命]和《如懿传》里的年轻女性,也骂声一片,因为“都这么大年纪了”、“一脸盖不住的皱纹”。
男演员不同,哪怕跑龙套到40岁才熬出名堂,照样能演霸道总裁、江湖豪杰、乱世英雄。林家栋拿金像影帝时已50岁,只要不退出,他永远有机会。
可是鄂靖文一直在熬。
她出生在黑龙江哈尔滨,念的是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正儿八经的科班出身。毕业后去了煤矿文工团,觉得还是想做喜剧演员,毅然辞职做了北漂。
从2014年到2017年,她先后上过六台喜剧综艺,每一次都放得开、没包袱、肯扮丑。
宋丹丹评价她:“我都不敢像你这样,那么完全不顾,所有的枷锁都解开,这么纯粹的在台上。”
而得知自己是冠军时,她皱了皱眉,迟疑了几秒。样子特别像前年林家栋拿了影帝,一脸错愕。
因为跑龙套太久,习惯了失落,已经忘了在得到认可时该作出什么样的表情。
所以天下龙套千千万,只有鄂靖文能让周星驰专程从香港赶来。只有鄂靖文,能出演[新喜剧之王]。
片子里,她的所有造型,头上顶菜刀也好,cos柳飘飘也好,送外卖也好,蹲在马路牙子上看天也好,都带着小人物对梦想无能为力时的厚脸皮。
她就是这么过来的,除她以外,没人可以了。
而我印象最深的一场戏,是别人说她没机会,“从现在到宇宙毁灭”,她就问“那宇宙毁灭之后呢”?
挂着笑,腆着脸,语气里特别想把被人摔在地上、碎得不成样儿的自尊心悄悄捡回来几片。
做裸替的那段戏也有这种表情。
导演骂她丑,说她没身材、皮肤松,她裹了条毯子退出来,失落、犹疑和悲戚一瞬间全部跑到脸上又一瞬间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笑着赔礼。
像尹天仇,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不要脸的自己。
所以,梦想才不是什么闪闪发亮的东西。
从驻扎在你心里的那一刻起,它就有着堪比彗星一样的末世阴影,偶尔还会自己爬出来,让你猛然发觉你还没实现它,一瞬间便紧张到不寒而栗。
但也因此,当看见她和王宝强衣着体面地站在万人瞩目的舞台上时,所有人都替她长舒一口气。
你看,跑龙套的或许没有名字、没有镜头、没有台词,却未必没有未来。
所以不怕的,虽然前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但是天亮以后便会很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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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六姨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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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说一下电影的整体观感:格局比较小,故事基本发生在片场,从而导致戏剧感强,电影感弱,但这样做也让叙事线索更清晰明了。《新喜剧之王》是周星驰导演技巧最成熟的作品,出于他对功夫片和奇幻题材的迷恋,或许也将会是他以后少有的现实题材电影。“拍恐怖片”和“雨中分手”(共三次)两场戏让人惊喜,后者也是电影的核心所在。下边会分别详细说,现在开始掉书袋。
在新旧《喜剧之王》中,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演员的自我修养》一书都是最重要的道具。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是苏联戏剧理论家,他总结了戏剧表演中的“体验派”理论,创建了斯坦尼体系。
体验派要求演员全身心投入到情境当中,由内而外让自己完全变成要塑造的角色。也就是说,表演时要“不疯魔不成活”地去探索自己的下意识情感,以达到内心真真实实对角色的确认。国内体验派代表人物有张国荣、郝蕾、章子怡、刘烨、任素汐等。
方法派是体验派的衍生和延伸,是斯坦尼体系传到美国后被本土改造的产物,也可以称作美国的体验派,所以好莱坞以方法派演员居多,比如马龙·白兰度、保罗·纽曼、詹姆斯·迪恩、简·方达、罗伯特·德尼罗、达斯汀·霍夫曼和杰克·尼克尔森等等。方法派理论的核心是“即兴表演”和“情绪记忆”,要求演员从过去的生活经历事件中寻求灵感火花,由外而内再由内而外,也就是对角色要感同身受,而不必成为角色。
对体验派和方法派的区别,编剧周申的例子颇为巧妙:例如,一个体验派直男演员在饰演一个同性恋时,他不能伪装自己去模仿同性恋,而是要让自己相信情境,把内心中哪怕一点点对男人的好感拿出来给角色,用同性恋的一面示人;而方法派直男在演同性恋时,允许演员把对方幻想成女性来塑造角色。
可见,体验派和方法派的区别除了体现在具体的演员训练方法上,最重要的就是“自我是否有信念”的分殊。
表现派强调演员在表演中的理智,推崇的是演员要在戏剧或电影中展现人物情感的技巧。表现派主张表演就是表演,演员要与角色分离。比如坊间曾流传一段关于刘雪华的轶事,她在表演前会问导演两只眼睛需要哪一只落泪,在她演过一段逼真到撕心裂肺的哭戏过后,能马上收敛情绪撺掇大伙打麻将。好莱坞的表现派有凯文·史派西,马修·麦康纳等。
不过,各个流派并非完全泾渭分明,对大多数演员来说,在表演中也都会把各种表演方法结合起来。
众所周知,在所有能够称得上大IP的演员和导演中,周星驰的特点是最鲜明的。虽然总有人为他贴上“无厘头喜剧”的标签,但在他的电影中,始终存在的是社会底层小人物的本能成长与外部现实之间的矛盾。他的内心价值观与社会评价之间一直处于激烈的冲突当中,而他恰恰是利用了这种冲突来制造戏剧效果,所以我们会看到,《功夫》看到里“一手棒棒糖一手斧头”的“无厘头”桥段,这实际上是创作者内心真实冲突的外在表现。
1. 无厘头只是喜剧效果吗?
无厘头文化是草根阶层的一种神经质式的幽默表演方式,它利用表面上毫无逻辑的语言和肢体动作来达到意想不到的滑稽效果。无厘头的非理性、不合逻辑以及不合常规的特性,是社会底层和边缘文化群体以本能的方式对抗社会陈规,释放自我的一种表达。
从理论上来说,无厘头运用连续“反转”和改写“指涉代码”带来喜剧效果。所谓连续反转是先通过情节铺陈和渲染,把观众带入到某个剧情逻辑当中,然后通过反转,让结果与观众的推理结果产生差别或相反,反差越大喜剧效果越强烈。
指称代码是罗兰·巴特在分析小说叙事时提出的,创作者把自己和观众共享的知识内容运用到作品当中,就成为指称代码。改写指称代码就会产生喜剧效果,比如《九品芝麻官》中,包龙星在对着地上躺着的死人练习骂人时,人居然活了过来,就是对“把死人说活”的一种改写。
很多人认为,周星驰的无厘头喜剧电影是在展现小人物如何改变命运的励志故事,但实际上他所塑造的人物都颇为极端,带有分裂的自我表象:要么是比普通人还差,贱若草泥的渣滓;要么就是比所有人都强大,无所不能的拯救者。
因此,无厘头在周星驰身上一直带着挫败、低贱、极度压抑和沮丧,以及渴望彻底脱胎换骨的悲凉底色。他塑造的荧幕形象与执导的电影在这层底色之下,形成了一条周星驰个人心路历程的变化历史,而从目前来看,《新喜剧之王》正是一个终点和新的起点。
2. 周星驰的悲情之路
作为跑龙套出身的底层演员,周星驰成长于香港成熟的商业电影体制当中,在他成为“星爷”之前,其实对自己参与的电影并没有太多的话语权和主导权。《大话西游》是其事业生涯的分水岭,在该片之后,周星驰已经脱离了生存与自我成长的焦虑,在电影中试图与社会秩序和标准达成共识。
《喜剧之王》中的尹天仇依然是卑微、心酸、无能也无奈的小人物,但他已经渴望成为一个被社会认可的角色——演员。
《少林足球》中,他赋予了足球这个最流行的运动以非主流式的超能力色彩。周星驰内心的冲突在《功夫》中达到了高峰。作为他个人执导评价最好的作品之一,该片无论是喜剧桥段、动作风格、想象力还是情节效果,几乎都达到了周星驰电影特色的顶峰,其中对他内心冲突的揭示也是如此。
《功夫》中最尖锐的冲突是斧头帮和猪笼寨的矛盾,而这种矛盾其实是他的成长和长期以来处于社会底层,与他所向往的被社会认可的价值,以及权力阶层的表现。在电影中,他的渴望已经从个人生存转变为个人私欲(金钱、女人,天下第一)。
因此,即便是成名后的周星驰,仍然有一种未被社会化的动物本能式的阴影,《美人鱼》和《西游·降魔篇》都有颇为强烈的黑暗色彩(比如《西游》中的嗜血场景在上映时就曾引发争议)。
在几部魔幻的非现实主义题材之后,周星驰再度拾起了《喜剧之王》这个主题。但即便是使用旧的IP,他仍然要拍出新的东西才能成为一部作品;换句话说,《新喜剧之王》是周星驰在20年之后对喜剧演员的表演和职业追求的再一次思考。
1. 新旧喜剧之王的连续性
如前所述,周星驰电影中的角色一直处于两个极端当中,要么比普通人还差,要么充当救世主。《喜剧之王》中的尹天仇和柳飘飘都是社会的最底层;而在《新喜剧之王》中,成名之后的周星驰似乎已经放弃了这种超底层角色定位,主角“如梦”不但随时可以全身而退,而且还有父母、男友(虽然是假的),默默喜欢他的同行李洋(还是个金主)的支持做后盾。
不过,如梦也保有了若干星爷式色彩:不止是她对表演的执拗、打不死的小强般的乐观坚忍,她的个人选择也总是游走在两极之间。在《喜剧之王》中,尹天仇的理想是做一名演员,而如梦并未在不被认可的跑龙套和知名影星之间选择“仅仅做一个演员”这种中间状态,而是要做最好的演员;她在一度放弃演员之梦时,有千万种选择,但却选择做最底层的服务员和外卖员工作,这与同样有演员梦的李洋的人生状态形成了鲜明对比。
2. 是且只能是体验派的周星驰
一般来说,科班出身,经过系统训练的演员会比较认可方法派表演技巧,而没有经过系统训练,跑龙套出身的演员则更多地认可体验派(这当然不是绝对)。因为后者的经历在很大程度上就能支撑他们对角色的理解。
周星驰毕业于无线训练班夜间部,毕业后一直在跑龙套,加之他对《演员的自我修养》的极度崇拜,说明了他对体验派方法的崇尚。于是在《新喜剧之王》中,他把自己对体验派表演的理解通过女主角“如梦”的言行表达出来。
体验派表演方法的核心是演员对所塑造角色要由内而外地相信,也就是说,体验派表演更注重的是真实,而不是技巧。在影片开场的“车祸”,以及随后如梦以踩脚的方式示范“痛苦”的两场戏中,她一直在强调别人的表演不够真实。她理由无非是,他们没有真的正在体验,或曾经体验过这种情境。而如梦行走在片场中屡屡受挫的遭遇,之所以能够让她面带笑容的接受,正是因为他深谙方法派表演的精髓,把这些经历当做丰富自己表演能力的珍贵体验。
但讽刺的是,在如梦处的娱乐圈中,要么没有人真正在乎演技,只关注外貌和知名度(像小米和马可那样的人);要么在乎演技,但并不承认如梦的表演能力(《白雪公主》的导演)。
这种设置显然弱化了周星驰以往电影中的个人理想与社会评价冲突的戏剧张力,但同时也让他有更多的空间着墨在“表演”本身上。
电影的两场重头戏:拍恐怖片“惊吓马可”和如梦“雨中分手”更是将体验派的表演理念刻画得淋漓尽致。在片中的“知名导演”眼中,王宝强不过是凭借运气上位的过气明星,他本人毫无演技,为了让他能达到所要求的恐惧表情,需要让他真实体验恐惧感。
“雨中分手”一场戏,女主在电影中表演了三次,这个带有文艺电影特征设置其实非常违背商业电影规律,但也表明周星驰对电影艺术感的追求。在票房和投资压力之下,既要为各方提供满意的答卷,又要表达自己的创作理念,这或许就是他牺牲连贯性做广告植入的原因吧。
“雨中分手”是女主角个人理想受到冲击的转折点,也是她的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体验。在她随后的面试过程中,又两次以闪回的方式重复表演了这次经历。这是典型的体验派角色塑造方法,而且,为了更贴合体验派的理念,如梦在第二次再现时装束上也做了改变。
面试过程中走马观花的各个场景,其实是方法派与体验派的一次对话,因为其中的面试考核程序:形体动作、情绪掌控、才艺展示、角色扮演都是现代戏剧学院方法派训练的基础项目,而女主在这些方面几乎毫无建树。最终她是以自己的真实经历为素材,用体验派的表演方式赢得了导演的青睐。
总而言之,《新喜剧之王》是周星驰在功夫片和奇幻片之外少有的严肃题材,虽然格局很小,但把他个人对表演的理解全面展现出来。或许《喜剧之王》20年之后变身星爷的他,已经没有了当初的苦涩和悲情,但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只会无厘头搞笑的小品演员,这是对他最深的误解。
《新喜剧之王》讲的故事是这样的:一个把《演员的自我修养》当成圣经的龙套女青年如梦,以为最懂表演的她,从挖苦真受伤假碰瓷大爷的恶搞开篇。紧接着她就进入漫无边际的悲剧之中,她坚持不懈地在剧组、友谊、爱情、家庭和人生中所有场景和场合持续地跑龙套。
实际上从剧组里的敷衍了事的副导演、场务,到塑料姐妹花,从合约深情男友,到嘴硬心软色厉内荏的父母,从傲慢和脆弱启蒙导师,到颐指气使嚣张跋扈的大导演,每一个人的演技都比她好,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全方位无死角龙套。
她和她的表演启蒙导师马可互为彼此,相爱相杀,相杀相爱。实际上每一个羸弱的人,都渴望毫无条件、底线与节制的赞赏,和虚弱、浮夸到体无完肤的所谓体面,所以在绝境中的他们,无比需要一丝哪怕假到令人发指的自我安慰的稻草:
所以七个小矮人出现在了白雪公主的世界;所以落魄到可以在化妆间睡着、面无表情地播放马老师生气了!吓死人了……的女助理出现在马可的世界;所以,嘴上说着激赏却一直盯着闺蜜的胸部、深情款款地欺骗、合约吹捧谈钱不伤感情的明渣男友出现在了如梦的世界。
历经千辛万苦,饱经辱没的他们,最终被命运安排的意外洞穿了最后的底线的时候,他们满含绝望和悲伤,痛苦之至,终于理解了最好的表演不是理论也不是套路,而是来自生活,生活才是最伟大的演技学校,领悟到这个真谛的他们都因此逆袭。
本来应该是个荡气回肠的故事吧,然而,结尾的诡异叙事和荒诞梦幻又在昭然若揭地宣告逆袭了又如何,还不是就像是一场梦……这种习惯性对严肃的消解,让本来看起来是个说教尬演的廉价鸡汤故事变成了无比深刻的暗黑童话。
前两天,我又去看了一下《长江7号》,看了看你在大荧幕上表演的最后一个镜头,最后一段台词。
袁老师:那你现在觉得自己身体怎么样?
阿铁:我最近身体有点问题。
袁老师:那是什么样的问题啊?
阿铁:我觉得我靓仔好多。
袁老师:蛮好笑的。
阿铁:我是说真的,哈哈。袁老师,你敢说我不是靓仔吗?你再看清楚一点!
竟然一别十多年了,夜半唏嘘不已!
自定义的周星驰 从一而终的星爷
“好想看你再演戏啊,好想!”看到王宝强说这句话的时候,真的恍若隔世。我们都知道,不可能了,再也看不到你主演了吧。看完电影之后,忽然觉得王宝强这个角色,其实你应该自己演的,因为他确实还未曾到巅峰,也未曾体会到过气的滋味,理解过气是时间在内心和表情刻下的痕迹,演绎和呈现是两件事。不像《HELLO 树先生》是个巨大的隐喻,怎么演绎都可能是正确答案,而过气明星就是过气明星,正确答案观众是可以意会到的。凭你的能力和经验,如果是你自己演这个白雪公主的角色,质量会更值得期待,当然并不是说你真的过气了。
幸好,你还爱电影,还在拍,所以不管是怎么拍,拍什么,我都感激。只是,我们中很多人都老了,老得不再天真,他们都在怀念表面上更加过去的你,而,实际上,你并没有什么变化。他们怀念的是一个自己随意定义的你,而你始终是你,他们变了,所以口味也会变。而你把变当成不变,你又把不变当成内核。你的哲学永远是截拳道的以无法为有法,以无限为有限。这个跟以无厘头为基调的高度自由高度自洽。你抛弃传统形式,忠诚地表达自我。你始终是你,变了的我们中的多数人,已经不再需要那个真正的你。他们曾经是你过去成功的筹码,而今天,他们则是埋葬你声誉的代价。
他们毫不羞耻地把自己的认知障碍和平庸责任推给你,甚至希望你如果拍完《功夫》死了,就可以维护他们认为的那个自己定义和误读的周星驰永恒的正确,实际上周星驰正不正不正确关他屁事,他们只是不希望自己曾经的最爱,今天被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大声呵斥甚至是鞭尸,破口大骂:老而不死,是为贼!广场的人群,真是让人悲伤吧。塑像和推倒塑像的原来是同一批人。所以,离开就离开吧,误解就误解吧,推倒就推倒吧。其实,做好一件事,不是道理有多复杂,正是那些简单,却又无法取巧的过程,让你和那些分道扬镳的合作者分出了高低。
面对质疑,你只是沉默不语,或者尴尬一笑。电影总要继续拍,故事总要往前讲,而每一次只要你开始讲,那些真正懂你的人,都会安静地坐下来,和你一起经历共同的记忆,以及一切关于超越自我的成长之痛。只是,或许不再会有新一代人,再可能真正理解你,或者甘愿一起经历一个被称作过气的人生了吧。
残酷的现实 温暖的童话
这一次《新喜剧之王》故事并没有大起大落的所谓绝妙情节,如果熟悉你的人,都应该知道,其实一直以来你一直拍一个相似的故事,这个故事的内核就两个字:救赎。无论是窘迫的自我救赎,还是跋扈的自我超度,都离不开角色的觉醒和自我救赎。无论是卑微到时刻死磕自己的如梦,还是有情有义低到尘埃的尹天仇,或者痴迷于功夫的垃圾佬阿星,以及嚣张跋扈的食神史蒂芬周……他们生命的历程就是在电影中偶遇一份缘或者遭遇一个劫难,都是为了最终的自我救赎。
《新喜剧之王》显然只是把性别变成的女孩而已,熟悉的悲欣交集,笑中带泪,抑或莞尔捧腹,抑或泪洒衷肠,不同的是,你给到了她一个完美的结局。现在我才发现,所有的你拍的新续集,都是为了完成当时影片中埋下的遗憾,或许是你老了,如梦完成了尹天仇的梦想,西游降魔里唐僧说出了《大话西游》里至尊宝想说却没机会说出口的话一样。这才是真正的老梗,所谓人生如戏,戏又如梦,也便是如此而已。所以如果非要在你这里看一个常规意义的剧情片,就像观众想要看得懂姜文,差不多概率,甚至概率更低。如果不是这样,哪里会有什么周星驰风格?
但是,大众总是想要一个合理的剧情片,隐喻和童话要是合理,就失去了童话的映照意义。三十年多年来,从不名一文到人声鼎沸再到孤家寡人,其实都是这个世界对你的误解与偏见,潮水退去,留下来的那些坚定的支持者,有一半是狂躁的蒙眼吹捧者,有一半是那些灵魂中就和你本是同路人,前者嘴上喜欢喜剧,其实毫无幽默感。后者可能更希望你成为一个小众从业者,真正的高级幽默本来就属于小众,流不流行都无所谓,因为你只对自己的感受诚实,这就够了。但是这两种人的灵魂深处都是同样的卑微,只是前者自负狂躁,后者静水流深。谁不是个卑微的草根呢?但是,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草根,除了你说的努力和奋斗,除了守望相助,真的也别无选择吧。
之前认真看了好多遍两款预告片和专访以及各类特辑物料,也在做预告片的公司看到了半成片,今天在电影院第一次完整地看完,越来越领会到你内心一种不寒而栗的绝望感,其实回头想想,才发现这几年的你片子里面这种暗黑又超脱的气质越来越强,你常说悲喜是两个互动又互补的元素,但是实际上孤独是个最重要的变量系数,把悲喜都放大了,就是暗黑和超脱,往小处说就是,残酷与温暖。这是隐喻和童话电影的最重要特点,这部电影之中随便列举一些反向对比隐喻,都足够佐证作品本身立意的伟大和洗练。比如如梦的痴妄和真善,马可的傲慢和虚弱,查理的卑微和凌弱,父亲色厉和内荏,小米的自利与貌美……几乎所有情节和角色都是一个个矛盾的结合体,没有真正的坏人,也没有毫无瑕疵的好人,只是因为,这都是你眼中一贯的人间百态。暗黑是,你从来不惮去直面人性的悲凉底色,温暖的是,你总是用微弱的光,温暖着彼此同行的人。
被束缚的梦想 被奴役的幸福
《新喜剧之王》中有一个特别值得关注的核心问题,就是如梦她面对各种Diss、奚落、嘲讽、辱没,从来没有抱怨过,永远都强颜欢笑:我没事,我很好。我可以,我会很努力做得更好,再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面对这样处境的人,要么是真的蠢而不自知,要么就是对自己的梦想有着超乎寻常的热爱,否则她靠什么才能支撑她这样坚持下来?其实,我们要看什么才是她真正的动力源泉?我们常常会问你为什么会觉得幸福?如果我们细致地想,就不难发现,我们是被一种神秘的东西所奴役的时候,才会真正觉得幸福。
无论是《新喜剧之王》里面的如梦,还是《喜剧之王》里的尹天仇,他们被自己的梦想深深的奴役,尽管尹天仇最后还是一事无成,但是他们都是真正最幸福的人,这种幸福感来自于内心对信念和使命的追求,表面越不自由,内心越自由,所以他们沉迷在自己的世界里,如梦在巴士上和骑电动车听音乐时候的忘我,就是一种超级心流的状态。
梦想的束缚,成为他们内心最大的自由,也是最大的幸福,就如同我们在生活中都有这样的体会:被游戏、财富、宠物、孩子、爱情……等事情所牵绊的时候,才是我们幸福的根源。当下很多人缺乏幸福感,就是因为缺乏真正心甘情愿被束缚的事物。所以富二代李洋说,真羡慕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但是,如果你的梦想一直不能给你正向的回报,哪怕你为此付出毕生的努力,也只能落寞地承受平庸和无能,我们还会觉得幸福吗?还愿意永远去追随它吗?
想想,如果我们即便这样也愿意,那才是真正的梦想啊。就像已经死心了,醒悟了,投降了的做了服务员的如梦,听到入选周星驰电影候选角色的时候,她在吃饭就已经六神无主心不在焉了,先夹了一根青菜,又放下,再夹别的菜,还是放下……这种迫切的想要奔赴梦想的力量就像鬼使神差一样,驱动着如梦,如飞蛾扑火,不为名利,只为遵循内心的声音,对于一个演员来说,表演本身就是最大的奖赏。这是最大的自由和幸福,哲学家安·兰德说,真正的自由和幸福,就是无所求、无所待、无所靠。所以如梦才会痴痴地等,苦苦地笑,却又无怨无悔,她把表演当成了最大的信仰和使命,她找到了找到一种远比自己更强大的力量,成为这种使命的奴隶,所以,她那么幸福。
或许你更加可能比其他导演更能体会到命运的无常与虚无,所以那种永远没有安全感的绝望和悲悯,共同幻化成了两个字:如梦。《金刚经》里说: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拍电影或者追求更高的成就这些一切有为法,就如同梦和幻影一样。但是你对世人的告解,并不消极,而是鼓励我们不要投降,不要放弃,努力,奋斗,用力去实现自己的幻影,哪怕撞破南墙。只要追求自己的内心的真爱,因上努力,而果上随缘,就是幸福的。
其实今天,你做幕后编导工作,遭遇的窘境难道不就是这样吗?几乎所有人都说你是个烂到极点的导演,劝你收手,放过节操,饶过电影,甚至早点死了也好。但是,你仍然不依不饶地努力拍,哪怕与整个世界对立。但是,我能理解,你早知道,孤独是你饮下这杯烈酒注定的结局。
穷人的钻石 黑夜的微光
在我看来,这部电影最大的问题是香港电影操纵纯普通话的演员演出的台词问题,是一个难以逾越的障碍,第二,就是制作质量需要提升,好好的表演和故事,让烂制作给毁了,因为形式有时候比内容重要,演员出身的你可能这方面需要全面品控一下,摄影、音乐和制作花钱不多,对片子品质提升很关键。
但总体来说,瑕不掩瑜,说烂片绝对不妥。这部片的每一个镜头,每一句对白,都值得你反复揣摩,哪怕是远到听不太清的群演的对白,都是精心设计和打磨过的,这一行的从业者,如果看到这里,应该能明白我在说什么。所以,你可以不喜欢这个风格,但是你说烂片,不是侮辱周星驰,是侮辱你自己。众人对你真正的误解还是你成为导演的水准,网上统计过你电影评分的排序。排名前十位的电影中,有8部是你独立和主要参与执导的电影。不会做导演,这个结论,不知何从说起。
很多人说你并不是真的快乐,八流的艺人也都在说自己底层悲凉,正如罗曼罗兰说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生活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你或许就是在这样的路上一直默默孤单前行的人吧,万物皆有缝隙,电影是你灵魂里漏出来的微光,而星星是穷人的钻石,也是照亮我们的黑夜的惟一光亮。
“喂,前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也不是啊,天亮之后就会很美的。”
很多人都觉得你2000年以后一方面变成了仙风道骨的老者般通透,另一方面又如孩童般简单纯粹。童真与超脱,殊途同归,塑造了今天你,这一切也牵扯着你,无法逃脱悲伤和孤独。我记得有位女记者采访完你,请你在一张照片背后写一段话留念。她说你有那么一刻,怅然若失,然后歪歪扭扭地写下了这几个字:“为什么坚持,想一想当初。”
对于我们这代人来说,你真的是无可取代的。所以也竭尽全力地维护着你的尊严,维护你只是借口,实际上,我们用苦笑和不屑维护着的是自己作为一个中年平庸者最后一点点自尊。哪怕是反对者,有些骂和黑的人,也是不想看到自己内心苦苦守候的一点点初心、柔软、嗔痴抑或癫狂,就这样被拉出来随便鞭挞。悲伤的中年人,要么是滚刀肉,要么是脆弱狂。无论怎样,都找到了自己自洽的呵护方式。
年幼时,你拍的是喜剧,我们只把你的电影当成恶搞一切的武器,嘲讽所有;后来,你拍的是励志片,我们把你的电影当做自我的写照,每个小人物都好像有自己的影子,告诉我们再难也要向上,再向上,因为那里有光;到如今,你的电影甚至变成了哀伤婉转的文艺片,笑着笑着就流出了眼泪。有一天你退出这个舞台,我们也老了,你的电影也许就是纪录片,记录和埋葬着好几代人的青春记忆与爱恨情仇……
( 再次重申《长江7号》至今仍是中国21世纪最好的儿童电影,没有之一,上映之时豆瓣评分低于6分,如今6.5分(2021年3月6.9分);《功夫》在2014年还是7分左右,如今8.2分(2021年3月8.7分),《喜剧之王》当时大家批评品客薯片等广告强行植入,张柏芝演技浮夸声音难听哭相狰狞结局烂尾,如今都被奉为圭臬,大众的记忆和判断能力真的堪忧,准确地说情绪化的评分,非常的娘,人们是如此的健忘和不靠谱,但是我记得这一切,而且,细心的人,每次都能看到我呼号的身影吧)
⭐影评到此结束。
撇开《新喜剧之王》,再谈下我个人对周星驰幽默的一点理解。
实际上,写下这些文字,证明了,在认知上,如果不是同一维度的,理解一件事物是非常容易有偏差的。而且,最重要的是,周星驰的确有这些认知,这是重要的事实。所以,作为香港最不缺钱的导演,却因为圈钱被指责,这简直是这个春节最大的笑话。而且在此认知基础上的周星驰,绝不会,也不可能拿出烂东西。你答应,他也不答应。他的面子比这十几二十亿票房值钱多了。优质的认知,不懂,不代表他不存在。针对尬粉的一群乌合之众,我能做的只有这些。
我一直在问在想,究竟为什么三十多年来,你一直被观众喜爱,被奉为实至名归的喜剧之王?想了很久,其实并不是你有多搞笑,或者擅长小人物悲情,最近我才发现,你是一个真正有幽默感的人,你是真正的“幽默爵士乐手”。
很多人对幽默的认识停留在了最简单的层面,认为它只是形容掌握了一种有趣或可笑且意味深长的智慧。实际上,幽默是一种高度动态平衡的冒险,也是一种主动的勇气,还是一种高维的灰度认知精神状态,更是一种哲学。
你永远知道和昨天说再见,你总是挑战不同题材、技术、片型、合作伙伴,你喜欢新鲜的创意,你永远觉得这一部最好,下一部会更好。这种冒险的意识是你保持竞争力的关键,很多人批评你老梗太多。
其实,是因为对你出新梗抱有极大的期待,这是我们和你的心理契约。我们从来不会强烈要求王晶、刘镇伟、李力持、谷德昭……甚至陈嘉上、徐克、杜琪峰新梗迭出,就是因为你每次都带领我们体味感官的新鲜冒险之旅,而且每一次都恰如其分。你是始终中靶的那个万中无一的高手,而他们并不是,所以我们也从来没要求,对你严格是因为你可以做到。
冒险是幽默的底色,没有冒险就不会有失衡,没有失衡就不会有冲突,没有冲突就不会有意外,没有意外就不会总是喜欢。因为喜欢就是意外×熟悉,你高度动态平衡的冒险能力,就像太阳马戏团走钢丝的杂技演员,好像每一刻都会掉下来摔死,但每一次又都在尖叫声之后化险为夷。所以你说:“我常常喜欢用喜剧表达悲情,这样一来,再苦的事也可以变得有趣味性、有挑战性。”
你用一种叫无厘头的方法,在熟悉和意外之间总是能奏出最顶级的爵士乐章,总是随意即兴,但又总是严谨靠谱,从来没有固定套路,却又总能扣人心弦,这就是所谓的幽默爵士乐手,这是幽默感的第一层理解。
著名作家王蒙曾经说过:“幽默是对生活的一种主动。没有幽默感的人都是很被动的人,甚至可能是很专横跋扈的人”。
其实“狭隘”“自负”“脆弱”和“专横跋扈”是缺乏幽默感的不同症状,非此即彼,自以为是,恼羞成怒,专横跋扈,其实原因只有一个:面对变化,却无法用主动的态度去应对,所以毫无缘由的自负狭隘偏激是缺乏幽默感的常见的最轻症状。
得势的时候滥用自己的权势,所以很快乐极生悲,2018年很多艺人都经历了这样的至暗时刻,吴某,冯某,范某……准确地说,他们的认知思维里缺乏那种主动性的幽默感,所以很容易在不利的情况下陷入极端被动的状态。
鲁迅先生说过,“恶霸的另一副面孔是奴才”,颐指气使的小人得势,媚上必定欺下的恶霸一旦失去权势,他奴性就立刻暴露无疑。
而你在最底层的时候从未放弃过自己,用力向上,那个时候你说:勤力上进莫气馁,哀咗饮樽矿泉水。当你成为万众敬仰的一代笑匠之时,你说我是小人物龙套周星驰。所以别人说你炒冷饭,你就发布海报:除了炒冷饭,你还会做什么?这种高处不自傲可随时自嘲自黑,低处不自贱不苟且的品格,是为真正的幽默感。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赫尔曼·黑塞说:幽默起源于不太认真的看待自己。太把自己当回事的人,注定是缺乏幽默感的,但是毫无自尊的让度自我,只能是轻浮和滑稽,喜剧界这样的人可谓俯拾即是。
不仅如此,你还常常主动陷自己于被动和危险之中的认知和行动哲学,让你学会了永远寻找创造性的解决问题的方法,永远在非A即B之间,寻找那种“C选项”新的方案。所以幽默感最终变成了励志,变成了童话,变成了一种叫周星驰风格的幽默感精神气质。
这样来看,为什么找王宝强,鄂婧雯,张全蛋……这样的终极草根出演一部春节档大戏就不觉得大惊小怪了。用一帮真正掩埋在尘土之中的烂咖冲击春节档,堪称现实版的“少林足球队”,你用这样的方式来展现这种主动性,真是堪称清奇。我们回望《喜剧之王》《少林足球》《长江七号》《美人鱼》甚至所有你主导的作品的底层,你总是在讲一个故事:一个一败涂地的人如何赢得尊重,一个卑微的灵魂如何平凡又伟大,你所有的作品无一不透露出这种近于本质的主动精神。义无反顾地主动,是为幽默感的第二层意味。
拥有幽默感的人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特点:他们的认知处于一种“高级灰”精神状态。什么是高级灰呢,就是高维的灰度认知能力,很少以“非白即黑”“非此即彼”的态度来应对所有冲突和困境,面对任何变化都拥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反本能、反常识的精神气质。比如有人挑衅羞辱你的时候,你并没有本能地正面反击或者忍气吞声,一瞬间就抛开了这两种选择,寻找到另外一种反应。
比如当年《功夫》在台湾获得金马奖最佳影片和导演奖,记者问你如何看待曾志伟认为杜琪峰《黑社会》更有资格拿奖?你说,我觉得他都好过我,我得奖真是爆冷了!真是落落大方,又态度鲜明,我都替曾先生汗颜啊。不把眼前的这个冲突太当真,也不把自己太当真,当然也不把对方太当真。没有这种一本正经的亦步亦趋的思维方式,而是一种发散式的逆向思维方式,才是幽默的真义吧。
拼命维护优势和权威感,恰恰是真正的幽默感缺乏的重要征兆。所以,我现在就能理解,为什么你要退出演的台前圈子,进入导的幕后圈子,因为,在你把戏剧表演发挥到极致过程当中,你的能力已经是新的喜剧演员成长的最终的障碍,长期制霸喜剧之王位置永不退位,已经成为新人崛起无法逾越的巅峰,如果你为了强化自己的权威,继续不断演出,那么怎么会有黄渤,沈腾,徐峥……等新一代喜剧高手的崛起呢?
所以,退到幕后,才是你真正放得下的高级灰的认知思维。一个非黑即白的人,是缺乏认知的弹性和灰度的,也就是容不下反对,讨论和多样性,喜剧生态里,其实最缺少这样的幽默的氛围,就意味着为什么很多大师都是长期制霸,弟子众多,喜剧领域撕逼大赛已成为权力倾轧的江湖,而不是幽默感的真正孵化器,在这个圈子里,无人敢对权威说不,这哪里配得上幽默二字啊?
而且,粗暴地说“不”,并不是真正的幽默。幽默是一种高级灰的方式,不是黑也不是白,对两难境地给出一个意想不到的态度和解决方案。实际上,幽默意味着冲突和温和,好的幽默就是温和地冲突,旗帜鲜明地冲突,但是态度是温和的,它将一种很有攻击性的冲突态度,伪装在一种很含蓄与友好的界面之中。即使我们并不喜欢其中的观点,但是我们却无法拒绝对它的界面的激赏。就像你始终对外界的质疑只字不提,从来不论他人是非的选择,就是最大的幽默。黄秋生说,你总见他人说他是非,你可曾见过他说过他人半句不是?这种态度就意味着你无心关注这种低维度的一般冲突,这才是真正的幽默。所以不解释的品质,也被英国的贵族视为是一种高级幽默精神,被他们崇尚为最顶级的人格与品质。这也是幽默的第三个层级的要义。
这三个层级的要义交叉在一起,反复定义和打磨那种叫周星驰的风格,甚至是叫周星驰的哲学,所以人们说世界上只有两种电影,一种叫周星驰电影,一种叫其他电影;所以人们还说,一年一影帝,百年周星驰。
春节期间,很多人都在玩扑克牌,为什么K代表的King的王者,并不是最大的牌?在它之上还有三张牌,第一是A代表的Ace,这是第一流的意思,在第一流之上还有两个猫,就是我们说的大小王,但是他的英文名叫Joker ,意思是搞笑的小丑,为什么小丑反而是真正的王者?我们理解了这三层意思,就知道为什么西方哲学智慧之中对幽默感的极度推崇了,就连国王和一流名士都要让他三分啊。因为一个真正伟大的Joker 是很难做的,要做到恰如其分地冒险,无所畏惧地主动,含蓄温和地冲突……真的太难了,为此你早生华发,容颜憔悴。
而华发正是你智慧的光茫,至暗处,才见星光,星光是穷人的钻石,所以你藏到暗处,把光都给了别人,这才是所谓的新喜剧之王的真意吧。所以,虽然我们都很想看你演,但是到这里,我也想开了,演不演,也全部都是你的哲学和价值世界。
幸好,岁月和时间是最公平的衡量尺度,你将因为这种伟大的幽默感更能超越时间。我们是时间的微尘,愿你和光同尘,永不磨灭!
亚里士多德说过,悲剧表现的是比现实中更好的人,喜剧表现的则是不如现实中的人。所以我们说20多年前的《喜剧之王》是一出悲喜剧——那个混迹于龙套界,三教九流什么都教的尹天仇论境况实在不如我们,可他的坚忍不拔和理想主义又可以完爆我们大多数人。混得三餐不继的龙套,却心比天高地想成为大明星,多少笑中带泪的荒诞况味由此生发。因此在很多人心目中,《喜剧之王》比《大话西游》更称得上周星驰的代表作。
我如果说《新喜剧之王》比《喜剧之王》更称得上一部悲喜剧,摇头跳脚的估计大有人在。可我真是这么觉得。原版有不少神来之笔,“有钱人的品位,好难讲的”,“就算你一定要叫我龙套,可不可以不要加个‘死’字?”还有那句销人魂魄的“我养你啊”!但好台词不等于好剧本,影片后半段突然变成警匪卧底故事,而且嘎然而止,导致众多“佳句”并未组合成一篇“佳章”,是旧版的一大遗憾。
新版《喜剧之王》至少有个首尾一贯的故事,至于这故事到底是悲是喜,那就看观众的解读了。
表面上看,这是个《功夫》式的“过关打怪”电影。出身卑微的小人物一开始对演技一窍不通,历经生活磨练,凭着自己的勇气和家人的支持,最后一刻演技大爆发,拿下女主影坛封后,实现梦想皆大欢喜。这是个观众喜闻乐见的故事,也很符合春节档期的趣味。好多观众被小人物的奋斗感动得热泪盈眶,因为他们从那“宇宙毁灭之后都不可能”的大反转中看到了人生的希望。
可这故事还有冷入骨髓的悲剧一面。如梦的演技可能从来就没有出色过,与她的自信爆棚相反,她生来就不适合吃这碗饭。第一场戏已经说明了她这个“戏痴”其实极度缺乏生活经验,因此后来她对男友那实在称不上高明的演技都毫不怀疑。她差点吓死马可的表演,是导演在一旁循循善诱产生的错位效果。至于打动评委的那一段,其实是在模仿渣男的演技。
《喜剧之王》当年想说的是,电影里的“表演”其实都源自生活,生活中才有真正的“演技”。詹瑞文在《戏王之王》中与黄秋生在街头重新探讨了这个话题,到《新喜剧之王》,才把这话真正说透了。男友、闺蜜、同行……如梦身边几乎个个是戏精,与他们相比,如梦更努力,更用心,可全片没有一处地方表明她有超过别人的天赋或者能力。这与旧版不同,尹天仇是个怀才不遇的男伶,身负粤语残片式的道德孤愤,而如梦真的就是个庸庸碌碌的小龙套,除了执着毫无过人之处。
这让她的银海封后变成了一种荒谬。众所周知,周星驰对获奖这种事情一向冷嘲热讽,《济公》、《大内密探凌凌漆》都拿颁奖礼开过涮。如梦从同样演技稀烂的马可手中接过奖杯,掉过头来开始以青年人生导师自居。这样一个“路人甲”都有咸鱼翻身的一天,这到底是在肯定小人物的奋斗,还是在揶揄演艺圈的莫名奇妙?我觉得二者都有。可别忘了,“无厘头”正是周星驰喜剧的本色,他对这个世界的嘲讽其实从来没有停止过。
如果说尔冬升的《我是路人甲》是现实主义结尾,《新喜剧之王》就是荒诞现实主义。贺岁电影总要用一个貌似大团圆的结局来讨好一下观众,在幕后的周星驰却是重新审视了一遍这个冷冰冰的世界,奉献给我们一个比旧版故事更为耐人寻味的文本。
每个导演都有自己的电影世界。徐克电影的“母本”是各种漫画,吴宇森电影源自法国黑帮片,周星驰的电影则继承了粤语老片的格调和母题,再往上溯,则是旧上海的市民电影。《白雪公主血溅唐人街》这种无厘头的题材,往远了说,让人想起1940年华新公司翻拍迪斯尼的《中国白雪公主》,往近了说,则有美国恐怖片宗师约翰·卡朋特致敬香港功夫片的《妖魔大闹唐人街》(1986)和大导演张彻的《唐人街小子》(1977)——这下你们知道为啥《白雪公主》里为什么会出现“盘肠大战”的暴力美学了吧?把那副球鞋染成的腰子称为对张彻暴力美学的“致敬”简直是埋没了这个好idea,应该是“发扬光大”才对。
在很多年轻观众眼中,周星驰的喜剧很容易被挂上“尬”和“low”的标签,这是误会。打个比方,普通的武打场面能做到“好看”已经算专业水准,可甄子丹的动作设计能把“失误”都给你设计进去,普通的情节剧能做到细节严谨首尾连贯已经算达标,马丁·斯科塞斯的《禁闭岛》却能赋予各种bug以丰沛的象征意义。同样,周星驰电影里的“尬”和“low”全是精心设计的结果,要的就是那种尴尬中透出大悲大喜的戏味儿,以为那是真low,可就out到外太空去了。在我看来,周星驰自从掌握了自己作品的主导权以来,出品的喜剧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每个笑点都精确到毫秒,每一场戏都貌似low掉底可实际上算无遗策。“尴尬”不是执行不力,而是他对人生境况的基本认识。操纵观众的情绪对他而言早已不是什么难事,周星驰现在真正关心的是自我表达。至于他表达的东西我们认不认同,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唯一对《新喜剧之王》不满的,就是还不够狠,该“如梦”的结尾没有“如梦”,女主角的惨况其实也还不够惨。周星驰大概是听取了去年《西游伏妖篇》“过于黑暗”的观众反馈,正如导演拎着那串火腿肠说的:“过节嘛,不要吓坏小盆友”。至于我,还是希望他能摆脱年年春节档的束缚,把他狰狞的作者性狠狠地展现出来。
压根不相信自己会成功,但无法自控还是得这么干,这种极端自虐的深黑表达无情解构成功学神话,宝强总结得非常好,“不投降就是成功”。挺感动。
真是尴尬到可以,节奏的转折也是突兀到不行,完全没有任何新意,还少了路人甲的诚意。这绝对是一部负能量的电影,而且时刻充斥着绝对会恶心着你的广告。
看过星爷的电影很多,唯一不变的就是那颗不服输的心,如果你觉得自己是条可怜的咸鱼,那你就真的是条无可救药的蠢驴,不等着别人盘你还能干嘛!
7。“我性格这么纯洁,不可以被娱乐圈污染。”去年被我狂黑的王宝强,终于接了个正常角色,有哀乐起落,哪怕裤裆事都被用上了。众多角色都处在一种「爆」演技给你看的海选现场状态。与其讨论好笑,不如说是人生角色被放大后的恶意与残酷。竖店现场都是赶时间、没时间,action、cut的大型炮仗状态,陪她花时间哼唱小曲的酱爆男子却把骗人二字写脸上。连龙套都不相信自己能成功,最后也只能如梦了事。一开始无感的《疾风》,听多了还不错——但也难逃结尾滚字幕被工作人员赶出场,“先生,没有彩蛋啊,下一场我们要放3D片。”
能叫我年初一一大早就跑去电影院的 只有周星驰
《我是路人甲2.0》,我以横漂2年的经历和见闻这么说吧:没有什么越努力越幸运,没有什么坚持到底就一定能成功,没实力没关系没背景在剧组就只能有背影,大部分群演都是得过且过没有目标,剧组人也只把群演当活道具。因为门槛低是个人都可以,群演真的不是演员,就像保安不是警察一样,有梦不可怕,自欺欺人才可悲。电影真实度60%吧,不是最惨最偏执就能成功,顶多算个鸡汤艺术品!周星驰没变,是我们见识多了审美变了,3星半!
《新喜剧之王》和《喜剧之王》的关系,相当于《大话西游3》和《大话西游》的关系。跑了十多年龙套还是龙套,也要不顾父母的反对、不顾导演的批评、不考虑自己的实际情况,不面对现实、不过日子,反正就是要以自我为中心,就是要和所有人对着干。把钱给渣男,却拿着父亲辛辛苦苦挣的血汗钱去坐头等舱,就为了自己那不切实际的梦想,未免太自私了吧。李洋真正对你好,你却嫌他给你添乱,反而找个渣男做男朋友;不接受批评,永远觉得自己是对的,还去和导演理论,最后搞得父亲用酒瓶打自己,只为给你要一盒盒饭。结果你不但不知道是父亲在帮你,还以为自己的好运来了。虽然说不能太世故,但也不能完全不要情商吧?“最大的灾难就是这种人,就是又不行,又没有自知之明。还不死心,整天出来搞事情。”既不新,也不喜剧,应该叫《广告之王》。
如果人没有梦想,跟咸鱼有什么区别?但有梦想的咸鱼始终是咸鱼!
这么多年,周星驰一直没变,始终关注有梦想又执著的底层小人物。不知他最开始踏入演艺圈当龙套的时候经历过什么,让他念念不忘,于是有了《喜剧之王》,有了女版的《新喜剧之王》,这是他的赤子之心,也是最令人感动的地方。回到电影本身,对比《喜剧之王》,没有进步,退步也谈不上,基本上可算是原地踏步。但是评价肯定不如《喜剧之王》,因为星爷虽然没变,观众早就变了。
同行的朋友看到一半问我,“这真的是周星驰拍的吗”?有点为周星驰感到难过。《功夫》可能就是他的巅峰了吧。
冷饭大火炒可能会变馊。与《喜剧之王》类似的故事结构,虽说做了性别转换,但针对女性视角的改编几乎为零。全片毫无基本的戏剧铺陈与人物动机刻画,只是一味的将其踩在脚底,试图用反复的践踏激起观众的心理波澜,如此粗暴的方式让影片的讽刺意味也沦为表面。值得玩味的是,若抛开现实影射,单纯将影片还原成一个Loser将自尊反复抛起又摔下的臆想,倒是颇具Cult意味。周星驰实在太负面了,是一种对世界极为通透的冷漠与鄙夷,很少有导演能做到圈钱都圈到如此六亲不认的。
尹天仇是个演员,没有得到演电影的机会还是个小人物;女主是个妄人,看不清现实,最后却当了影后领奖。这就是励志片和毒鸡汤的区别。
唉
剧情紧凑,节奏感好,宝强的演技完美,女主很出彩,最难坚守赤子心,返璞归真周星驰。
本以为普通情怀片,朋友请客看了个早场,结果被感动到哭,剧里的小人物真实到每个普通人都可以代入及共鸣,不光是演戏的龙套,即使你是其它行业的平凡人都能被触及内心最柔软敏感的地方,扮鬼那段笑疯了,最后试镜的内心戏不由自主的眼泪夺眶而出,故事简单但真实动人,给星爷点个赞。ps:女主演技挺棒
什么玩意儿,不晓得星爷这几年在干嘛
你们老是这么追捧他,他就永远不会再拍好片了。也拍不出了。
7分。如果从私人情感上,这甚至是今年春节档,我最被触动的一部。即便豆瓣评分已经差到这个样子了。关于片子的问题,我同样能举出一大堆,重复自己、略显草台、植入过多。但是,影片在自虐式的搞笑,以及情感的部分,还是特别触到我,我是真的被这个故事,尤其是父女情感动到了,所以,即便大家都不喜欢,还是想支持下。当然,不知道是不是我看得是粤语版的原因,我倒没觉得几个演员演得不好。
周星驰生涯最差作品出现了(所以邱礼涛应该庆幸?)。杨超说,《喜剧之王》证明周是一个艺术片导演,那这部新作大概说明他已经倒退成一个网大导演。简单来讲,就是毫无电影质感。视听语言没有任何想法,情节更是一片稀碎,还充斥着各种无趣的自我致敬。当然,它更是完全不好笑(江山易主给沈腾),所谓的风格如今都变成彩蛋一般的存在。你要说的我都懂,但这只是一场打鸡血加洒狗血的春秋大梦。妖魔化横漂和戏霸,态度根本没有尔冬升《我是路人甲》来得诚恳和认真。王宝强的表现依然败观众缘,演技最好的竟是女主父亲。有那么多令人难以忍受的广告植入,还有那么多脏话,比《西游降魔》更不适合小朋友观看。如果去掉周星驰三个字,这部片子还有人买账吗?
讲老梗,卖情怀,炒冷饭,小人物的努力、奋斗终成一句空喊的口号。